木子想死,这个念头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扎根,即使她无数次用道德用其他人的温暖去镇压去剔除这个想法,就像方丈给愣头愣脑的瓜瓢受戒一样,就像理发师给囚徒理光头一样,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脑袋上给死这个念头装上了定位仪,一冒出来就碾压,木子觉得她就是一个是囚徒的尼姑,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念头一旦存在了,一抓住机会,就努力的汲取养分,然后在夜晚破土而出。
木子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想到这个敏感话题了,也许是自己得意的把自己的悲痛遭遇到处和别人炫耀时,她觉得满满的失落,她想起了草房子里的秃鹤,可是其实她希望她是纸月的,可是她甚至找不到一个人然后炫耀的和他们说,我初中就看完了曹文轩所有的书。
在这个沉默的夜里,木子翻出来了很多记忆里最具体的东西,事情都很模糊了,可是她还是记得那一个个眼神,一个个动作,即使发出指令的人都模糊的没有模样了,她想起了别人说每一句话的神态,语气,停顿,那些细微的东西都逃脱不了木子的记忆。
木子,决定把死付诸行动了,可是突然想到,自己长这么大,空荡荡来空荡荡去,甚至什么都留不下,她想到了母亲的手,母亲的眼,母亲最近的一句电话,然后木子觉得她至少要给母亲留点什么,留下一笔钱。
在木子狭隘的世界里,一笔突然蹦出来的钱,最好的途径是卖,她没有胆量贩毒,没有胆量抢劫,更没有胆量去承担坐牢的后果,卖是最隐蔽的最胆小而不需要成本的。
木子换了一个城市,租了一个房子,养了一个猫,种了一盆花,就像里昂一样。
木子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木子在准备前的过程中是精细的,木子甚至计划了放哪一首歌,甚至计划了一句怎样的开头,甚至怎么样去回答客人刁钻的提问,木子计划说自己23了,只不过营养不良长的比较小,还有那些捏造的红尘经历。
木子甚至幻想,她是不是可以和他谈一谈猫的品种,讲一讲苏格兰折耳猫的乖顺,木子准备的都是多余的,客人甚至都没有介意木子紧张的汗味,甚至都没有听到房间里呜呜的猫声,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你竟然是处,似乎带着责备和狐疑、玩味,木子木讷的点了点头。
开始的时候,木子觉得自己抱着的只不过是一坨会振动起伏的肉,对于自己的破处,就像打开一扇门一样随意,开门,关门,听不到一点声音。
事后,木子看着床单上的红,面目表情的讲被单扔进了洗衣机,然后下楼去吃了个饭。
木子的第二个客人,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客人,他很温柔,只会轻轻的抱着木子,他说木子像一个在阳光下晒太阳的猫,暖暖的,他会和木子讲他工作的时候那个老挑他毛病的上司,他会和木子说他妻子今天晚上回去会给她做什么饭,他会和和木子讲,抱着她妻子就像抱着冰箱里冻成冰的肉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木子噗的笑出了声,那是不是我就像那个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猩红猪肉。
木子小声的打趣,不,你不像,市场的肉都是灌水的,你是那个刚从年猪上剐下的带着热气的肉,木子觉得这个比喻挺新奇的,木子别过头,撅起嘴,你说我是猪,然后她就听到了他的笑,那种爽朗的笑,像小时候自己做了调皮事时父亲的笑,然后她就往他怀里钻了钻。
木子的第三个客人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精瘦的老男人,他说他是啥啥大学的美术老师,他不喜欢和木子做爱,他只喜欢看裸体的木子,她会让木子慢慢的褪掉衣物,然后木子就像一个坠落的物体,衣物从肌肤上滑落的声音像蛇爬的动静,空气中的冷气钻入皮肤,像寄生细胞寻找载体,木子属于少女的胴体就那么寸缕不着的展现在其他人面前。
他说木子是艺术品,木子忍住了在心里骂道,去你妹的艺术品,肚子上都是肉,两条腿也明显的腿短肉多,木子只想把衣服穿起来,没有暖气的房子有点冷,心不在焉木子就那么眼神飘忽起来了,木子想,如果这个男的年轻点,她或许是愿意和她探讨一下希腊的裸体艺术的,或者谈一谈大浴女。
木子的第四个客人是一个警察,妓女和警察感觉一组奇怪恩搭配,就像春天的风配上秋天的霜,格格不入,木子的眼睛一直是低着看木板的,木子从头到尾就说了几句话。
你会抓我吗?
不会
警察不都是会抓坏人的吗?
你是坏人吗
那你以后会抓我吗,当我变坏的时候
不会
你撒谎,木子抬头看着警察的眼的时候,她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感觉我们像苏州河,一部电影。
然后木子主动了覆上了警察的身,木子觉得自己脏,但是把别人弄脏了,她就没有那么脏了。
木子的第5-122客人,木子记得不太清楚了,然后只能有针对性的记忆,有些人会成为别人记忆里的具体,记忆里的无处落脚的岛屿。
木子知道在无数的客人里,她就像一扇门,开开合合,麻木的她甚至都听不到门开的吱咯声,那种穿越岁月沾染着灰尘的呻吟声,那是门的抗议。木子觉得她的门都已经看不到颜色了,门面上应该有着各种坑洼,用手应该可以用手指抠出木屑,木子也清晰的知道,风都能吹开的门口边,很多东西都已经丢了,那些海子那些诗句那些道德哪些跳动的星火,都被偷窃了,空荡荡的门后什么都没有。
木子的第23个客人是一个女人,一个木子觉得长的挺好看的女人,女人的五官像被晕开的墨,女人说,她喜欢女人,她想接触其他的女人,她说她是白蛇,木子第一次觉得惊奇,然后就笑的喘不过气,你是白蛇,我就是青蛇。
木子的声音带着一点尖锐,再也不是11个客人说的,叮叮咚咚声,感觉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说真心话,11个客人表扬她这句话的时候,木子粗鄙的想到了撒尿。
女人平淡的声音讲木子从回忆中拉扯过来,但是女子的话就像一把刀,把木子刺疼了。
女人说,青蛇最后把许仙杀了。
木子没有继续去扣那个掉色的指甲油了,她抬起头用开玩笑的话说,我以后也会把自己杀了的。
后来,还说了很多很多,但是木子只记住了女人带着诅咒一样的预测,你不会把自己杀了的,你惜命,你会被其他人是杀了,那种杀不是肉体的物质的,而是精神上的。
木子的第33个客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说他想了解过程,做爱的过程,木子一招一式的教他,语气中都带着温柔,那是一个碰一下木子的手就会发红的男人,木子挪摄他说说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赤佬,不知为什么,木子想起了这句文雅的骂人话,木子觉得她像张爱玲小说里民国的上海人,住在小弄堂里,声音带着高调和尖锐,木子觉得她高人一等。
所以对着低下者,她是愿意展现自己的善良的,男人走的时候,轻声的和木子说了一句,你是好人,然后那天晚上木子就坐在阳台上看了好久的月亮,她记得小团圆里有一段很精彩的描写月亮的话的,只不过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木子的第46个客人,是一个农民工,一个长的像城里人的农民工,除了他的手,农民工会告诉木子,他们找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正常到就像吃饭一样,他们需要解决,有的女人是顺子的也是富开的,他们不会介意的,可是他们都只会有一个老婆,说到这个,他是一脸得意的,他们忠贞到只有一个老婆,却可以有无数个床上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在木子身上游走,像水蛇一样的滑溜溜。
木子的第47-122个客人就像一片空白,木子想不起任何的人和脸,甚至人最有标志性的声音都记不住了,木子唯一有印象的是她的猫,一点一点掉毛了,一点一点毛发打结了,她的绿植好像一个被处了绞刑的罪犯,低垂着头发出了腐臭,木子开始听到各种风言风语了。
下楼吃饭的时候,那个炒菜的大叔用着怀疑的眼神看她,给她的菜越来越少了,开始的时候木子是排斥的,她用点外卖来逃避别人的眼神,后来木子又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了那家店的桌上,不穿着内衣,后来甚至只涂口红了,猩红的嘴,像茹毛饮血的怪物。
木子一开始是喜欢穿清爽的牛仔裤的,带着文艺的长裙,后来木子喜欢了短裙,喜欢了口红,习惯了有灰尘的房间,也习惯了花钱,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死亡。
可是后来木子还是死了,因为第123个客人。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眼睛里有星星的少年,木子觉得她看到了一个午后,似乎她年轻的时候,她经历过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然后有一个指间少年,只有侧脸的少年,木子觉得她复苏了。
木子开始担心自己的口红是不是涂的显老了,木子有心机的提起了自己的裙子,手掌里藏匿的是裙子有油斑的一角,同时露出了的脚踝是木子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木子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甚至连空气中灰尘都不放过,木子本来是想给他倒一杯水的,可是看了看那杯嘴的唇印,木子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是出来卖的吗?
第一次,木子拒绝了自己的身份,木子说,我是妓,就像那些漂亮的古诗里的妓,木子努力的在脑海里搜刮词语,该死的记忆却连她的章台柳都剥削了,木子脑海里唯一的一句话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似乎,有点惊艳这个回答。
木子希望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惊艳里。
自动忽略其他的粗俗,比如他在床上的荤段子,他在床上的霸占,他鼻子里冒出的鼻毛。
木子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她选择的是晚上最阴暗的凌晨,木子说她的死见不得光,惊不得人。
坠落的过程,就像木子褪衣物的过程,像剥皮一样,从上到下。
木子却觉得有种解脱,她觉得她有点明白性空山了,唯一的遗憾是,她还没有给母亲存够钱。
木子死的时候,连她的猫都是睡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