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春芽萌动，乍暖还寒，夜幕之下的早春，善良与邪恶，希望与堕落，都在蠢蠢欲动。
11日晚上7点50分，马飞骑着自己那辆82年产的电动自行车，突突突的驶入富源小区东北门，一路上摇头晃脑，嘴里哼着模糊不清的调子，似乎心情很是不错。此刻的马飞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天的宵夜应该给自己加瓶啤酒，还是加个烤鸡腿。
做完这一单，今天的接单量就刚刚好到达了奖励标准，按照公司的要求，只要每天的接单量达到50单，就有50元的现金奖励。
更何况，今晚这一单格外的简单，不过就是从富源小区接走一只猫，再送到一公里外的寄养中心，这一来一回，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
作为跑腿小哥，马飞的好评率一直都是100%，不仅准时准点从不迟到，而且服务态度也十分良好，这让他积累了不少老客户，甚至有些客户不惜多等半个小时，也点名一定要马飞来给他们服务。
今天这位住在富源小区8单元601的米团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马飞知道米团的真名并不是米团，真正的米团小姐，是他今晚要去接的那只猫。
那是一只通体蓝色的英短，肥硕圆脸，萌嗲可人，最神奇的是，在主人的训练之下，这只2岁大的软萌猫妹竟然能够开口说话。凭借这一本领，米团也算是当今萌宠界的网红之一，常年活跃在各大视频直播平台，赢得了不少粉丝的追捧。
在8单元门下停好电动车，马飞走到门禁对讲机前，按响了601的门铃。对方瞬间接听，随之砰的一声，大门打开。
马飞回想着米团小姐下单时的交代，猫包会放在门口的快递柜子上，他来到之后敲敲门，告知猫包已经取走就可以了。
走出电梯，马飞果然看到601门口的快递柜上安安静静的放着一个巨大的猫包，而从猫包的透气窗中，隐隐的显露出米团那蓝色的肥硕身躯。
“好久不见了啊米团女士。”马飞轻轻的拍打着猫包，自顾自的跟一只猫打起了招呼。
“喵~”米团友好的回应。
马飞左手拎起猫包，右手叩响房门，咚咚咚。
“女士您好，跑腿小哥马飞已经顺利接到米团小姐，即将送往萌宠特工队寄养中心，请知晓！”说完，马飞侧耳倾听着门内的回应。
虽然今天不能面对面的见到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客户，但如果能听一听声音，总归也是好的。
“知道了，辛苦你啦！”甜美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甜的马飞心脏病都要犯了。
真是完美的一天啊！马飞心里想着，拎起猫包，按下了电梯按钮。
3月13日早上7点，方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起床气瞬间飙升至180，在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后，立刻三轮深呼吸，这才按下了接通键。
“什么事儿啊李队这一大早的......”
话还没说完，对面低沉的中年男性声音便打断他道：“别睡了有案子。”言简意赅，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我说李队，我就是个协警，您犯得着什么案子都喊我吗？我......”
“命案，别废话，安平小区。”对面再一次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简明扼要的报了地点之后，就这么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切~”方然翻了个白眼，嘴上不屑，身体却很诚实的爬了起来。
清城市的经济水平并不高，只有两个高档住宅小区，一曰富源，二曰安平，取财富之源，安享太平之意。两个小区都是同一家开发商建设，分别坐落在清城市东西两侧，楼盘高耸，富丽堂皇，像两个镶金雕玉的镇纸，将整座城市拉伸抚平。
半小时后，方然驱车来到安平小区的北侧园林停车场，一下车便看到不远处的4单元楼前已经拉起了黄色警用隔离带，市局刑侦二队队长李西正一脸严肃的驱散隔离带外的围观群众。
看来案发现场就在那栋楼里。
“有钱人都这么闲吗，一大早的不上班不吃饭，围在这看热闹？”方然一边走近一边嘟囔，引起众人不满的目光。方然目不斜视，帅气的把隔离带往头上一拉，闪身进去，随后还不忘整整衣领。
“死者陈小朵，就住在103号房，小东正在里面协助勘查现场。”李西看到方然到位，开口就是案情。
“陈小朵？”方然一脸惊讶，“就是那个网红？”
李西斜了方然一眼：“想不到你也认识，刚才小东已经大呼小叫过了，你不要再来一次。”
“李队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不稳重吗？”方然不满的挑挑眉，把刚到嘴边的大呼小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姿态。
然而不管是小东还是方然，此刻都已经完全无法把地上的尸体，和直播间里那个妖娆妩媚，摄人心魄的网红陈小朵联系在一起。
此时的陈小朵四肢扭曲的趴在卧室地板上，左侧膝盖弯曲，右手向前伸出，生硬的定格在死前奋力挣扎的那一刻。后脑模糊一片，早已凝固的暗红色血液裹着淡金色卷发，让人莫名想起用完之后欠缺清洗的拖布头。
上方暖黄的灯光，配合着淡粉墙面上不断闪烁的霓虹小灯，让尸体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初步检测死者死因是后脑钝器多次重击，造成颅骨骨折，伴有大量出血。死者伤口与地上带血的镀金奖杯相吻合，那个奖杯应该就是凶器，当然，不要指望能够在凶器上找到任何指纹。”白阅凌清冷的声音在方然背后响起。
白阅凌是技术支队的首席法医，人如其名，肤白如雪，盛气凌人。
方然一边听着白阅凌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一边打量着四周。现场除了尸体周围一片狼藉之外，门锁没有破损，周围也并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可见凶手极有可能与受害者相识，在行凶时更是出其不备，一击即中，使受害者当即失去反抗能力。
而多次重击，过度杀人......仇杀或情杀的可能性极大，每一次重复的重击，恐怕都包含着凶手对受害人的汹涌恨意。
在尸体的周围，尤其是头部附近，一大滩血迹几乎已经把死者的整张脸淹了进去，而让方然感到奇怪的是，尸体的后方留着一条长约一米的爬行血痕。
并非立即死亡吗？
正常情况下受害者挣扎时，会下意识的朝向门口或远离凶手的方向移动，但陈小朵的爬行痕迹却是背对门口，正朝窗边。是想要拿到电话报警吗？不对，死者的手机并不在那个方向。那么是远离凶手吗？凶手难道在行凶过后就站在门口看着死者挣扎，逐渐死去？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方然并不能轻易的下判断。
“死亡时间呢？”刑侦队长李西安排好警员的现场取证工作，对白阅凌询问道。
“初步推测，死者死亡时间在24小时以上，具体死亡时间还要将尸体带回队里解剖......”
“哎呀我都说了，不是24小时，是36小时！你们警察怎么都不好好听人说话啊？”
还没等白阅凌把话说完，门外的一个大妈就远远的插话进来，推开虚掩的门缝探进个头，又在不小心瞄到地上的尸体后赶紧缩了回去，一脸的惊惶未定。
这个大妈名叫赵翠云，住在隔壁的102号房里，今早就是她第一个发现的尸体并报了案，此时正在接受警员小东的初步询问。
据赵大妈所说，她是今天早上一路追着自家的胖猫虎妞，这才跑到了陈小朵家所属的户外小花园里。
因为陈小朵非常不喜欢猫，每次虎妞跑进她家的小花园，都会被她上门一顿臭骂，这次赵大妈追的急，逮住自家的肥猫正准备往回走，一抬头竟然透过窗户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尸体。
“当时给我吓得呦......”赵大妈夸张的拍拍胸脯，“就差一屁股坐地上了。”
李西显然很在意赵大妈刚才的那句36小时，便走出来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死亡时间不是24小时，而是36小时，是什么意思？”
赵大妈一听，可算有人问到点子上了，立马眉飞色舞起来：“我跟你说啊警察同志，那小朵姑娘被人杀了的时候，我可是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前天晚上6点50左右，我记得当时我正准备看新闻联播来着。”
“详细说说你当时都听到了什么。”
赵大妈转着眼珠回想：
“当时我刚吃完晚饭，正和我家老头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就听到隔壁的小朵姑娘好像又和人吵了起来，没一会，就听到咚的一声，好像是砸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是好几声，咚咚咚咚咚，砸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再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看了眼时间，正好7点，新闻联播开播。”
“当时你听清他们吵架的内容了吗？”李西追问道。
“内容啊......”赵大妈努力回想，“好像就听到小朵姑娘在喊什么‘不公平，不公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什么的，别的就听不清了。”
“你确定就只听到这些？”
“就这些啊！我也不是七老八十的，就这么几句话还不至于记错了。”赵大妈显然对李西的怀疑感到有些不满。
李西思索片刻突然神色一凛，“既然你在案发时就听到了，为什么当时没有报案？”
赵大妈被李西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气势也瞬间蔫了下去，换上一副饱受委屈的姿态，变脸速度不可谓之不快。
“她家隔三差五的吵架摔东西，我当时就以为她又跟男朋友吵架了，赌气摔东西呢，谁知道是死了人啊！今天早上才看到那姑娘趴在地上，那满地的血啊，这才想起来，前天晚上的声音好像确实不太对。”
经常吵架的男朋友？李西在心里默默的重复这句话，一种违和感涌上心头。在刚才查看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男性生活的痕迹，尤其是衣柜和浴室，完全没有任何男性衣物和用品，这对于一对同居的男女朋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情况。除非......
“你见过她这个男朋友吗？”李西继续问道。
“见过是见过，挺帅气一小伙子，不过警察同志，我感觉那个男的有点奇怪。”
“哦？说说怎么个奇怪法？”李西挑眉。
赵大妈摸摸鼻子，讪笑两声：“那小伙子总是晚上7,8点来，凌晨1,2点就走了，我睡得浅，每次他们家大半夜的开门关门，我都能听见。我就觉得吧，都到了女朋友家了，怎么能睡觉睡到半夜还走了呢？”
李西听出了赵大妈话里的意思，再结合房中没有发现任何男性衣物用品，陈小朵的这个男朋友，如果不是个幽灵，恐怕就是另有秘密。
那么这个神秘的男朋友，究竟是谁呢？
另一边的技术中队已经完成了对现场的勘查取证，随着滑动尸袋拉链的一阵声响，白阅凌宣布收队。
结束询问，李西安排小东调取死者的通讯记录，排查人际关系，自己和方然来到小区的保安室调取监控。
由于已经清楚案发时间，并且安平小区作为清城市仅有的两大高档住宅之一，监控系统十分完善，李西和方然很快便定位了在案发时间内出入陈小朵所在单元楼的可疑人员，一名身穿黑色长风衣，背着双肩包的瘦削男子。
该男子在3月11日晚6点34分进入安平小区，径直走到4单元开门，又在8点10分匆忙离开，与赵大妈证词中的行凶时间吻合。
“这个应该就是赵大妈口中所说的可疑男朋友了。”方然用右手食指敲着定格屏幕中的男子身影，“前提是，这个人确实是死者的男朋友。”
李西一遍又一遍的减速播放监控录像，最后甚至一帧一帧的仔细查看，翻阅无果之后叹了口气：“这个人虽然全程暴露在监控范围内，可惜没有被任何一个角度的摄像头拍到正脸。”
方然接话：“以安平小区的监控密度，想要完全避开基本不可能，但是保证不要被拍到脸，只要有意遮挡，还是不难的。”
李西站起身：“拷贝一份录像带走，回局里。”
“诶你就会指使我......”
“你是协警，地位最低。”李西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局里，小东已经排查完了死者的通讯记录以及社交软件的活跃情况，发现死者的社交关系超乎寻常的简单，通话记录与聊天记录都非常少，然而从三个月前开始，死者与两个号码开始了密切的通话，一个备注名为金主，另一个则备注为雪女巫，通话频率甚至高达每天5到10次。
“果然不是正常的男朋友啊，”小东感叹，“这备注名还真是简单直白，她就不怕被本人看见。”
“你打电话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的来电显示？”方然对小东的智商进行日常打击。
“不过也不能确定这个备注名为金主的人，和赵大妈口中，以及我们在监控中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小东，查过这两个人的身份了吗？”李西询问。
“查到了，”小东翻开笔记本，“这个金主，真名叫李辰铭，是陈小朵所在的经纪公司异星时代的金牌经纪人，也是陈小朵的新任经纪人，合作了有三个月，正好是两个人开始频繁联系的时候。而且......这个李辰铭，已婚，老婆就是异星时代的老板刘婷。”
一场狗血大戏似乎正在隐隐现出眉目。
而那个雪女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雪女巫应该就是雪灵卉。”方然摸着下巴。
李西斜眼，眼神中写着几个大字“雪灵卉又是谁”?
小东解释道：“雪灵卉也是异星时代旗下的网红之一，比陈小朵成名要早，但因为人设定位是清纯玉女加萌宠训练师，所以人气虽然不低，但却一直不算顶级流量明星，你懂的，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啊，不性感不露肉哪来的顶级流量。不过相对于陈小朵的性感火辣，我还是更喜欢雪灵卉这种萌妹子，尤其是她那只叫米团的猫......”
“咳咳！”李西粗暴打断小东的跑题。
随后方然接着小东的话头继续说道：“虽说人设限制流量，但是雪灵卉最近三个月的粉丝量几乎翻了一番，应该是和异星时代的双子星计划有关。所谓的双子星计划，就是将两个网红打包销售，互相给对方的直播间引流，同时一起出席活动宣传，进行联合直播等等，是网红经纪公司常用的套路。
而陈小朵和雪灵卉，就是异星时代目前重点打造的双子星，好像是被称为冰火女神。这陈小朵在外和雪灵卉姐妹相称，互相吹捧，暗地里给人家备注个雪女巫，还真是搞不懂女生这塑料姐妹情啊！”
李西咂咂嘴，慨叹一句城会玩。
确定了两个关系人的身份之后，李西和方然决定分头进行询问，一方面避免询问的先后时间差给予两人串供的机会，另一方面网络上的舆论压力已经铺天盖地而来，由不得李西不抓紧时间。而同时，小东则被留在局里，等待技术中队给出的一系列检测报告。
李辰铭的住处也在案发的安平小区，只不过案发现场处在小区北侧的公寓楼区，而李辰铭的住处是在小区南侧的别墅区，两地之间就算驱车也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
李西按响李辰铭所在别墅门铃的时候，门内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不在？李西皱眉想道，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前往李辰铭的公司碰碰运气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一脸疲惫的李辰铭出现在李西的面前。
过往照片或是视频中的李辰铭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神采飞扬，然而此时的他却从头至尾像是换了一个人，丝绸质地的家居服被揉搓的满是褶皱，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环绕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眼，整个人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李辰铭？”李西确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