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作者:七砂染 时间:2020-03-24 15:04:03 分类: 世情 知识问答

1.过年

到了一年之末,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

平仄押韵的春联整齐的挂在高高的木门两侧,红底黑字笔走俨然一副大家之气。这木门造建的出奇,竟是高高的门槛。一只朴实的老式黑色棉鞋从门槛越过,扬起尘灰稳稳的踩在地面。一个女人穿着厚厚的棕色毛衣,围着鲜红的围裙匆忙的走过。两只手也不闲着,拎着一个巨大的说不清是桶还是盆的容器。

女人走到坪前,将桶放下,捋了捋鬓角,又伸出手到脑后,将头发一把抓住,转了几圈,盘成一个干净利落的花苞。弯下身子,把水龙头拧开。

“哗!”女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水从龙头中汹涌而出,凉透了女人。女人呼了口气,拿起刷子将桶刷得噌亮,口中冒着白气,越远越稀薄。

“迎春儿,这么早就起来干活儿了啊!”一位背着背篓的老妇人,仰头从坡下往上看。

“是的啊,这不要过年了啊!婶儿,这么早去干啥?”迎春停下手上的活,用袖子擦了擦脸。

老妇人笑了笑,说道:“这不我家那口子要回来了,去买点东西忙活过年。”

迎春点点头,老妇人笑着往市集走去。

迎春今年刚好三十,结婚四年,有一个三岁的男孩。村上不富裕,又是山区,发展不起来,村里的年轻人就只得上广州打工,直到年末才回来,也导致每年此时整个村上都是热热闹闹的。

迎春家那口子也如此,出去年头不久,才两年。村上大多都是夫妻两口子一起外出打工的,可迎春却留在了这山区,只因不放心把孩子独自留在家乡。但今年,迎春终于下定决心了,她要和丈夫一起外出。

闹铃从一块厚重的手机中响起,迎春用未干的手匆忙的按下,“哥,你回来了没?”

“春儿,我这就要回来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男人的声音听去也是格外愉快的。

“行,快点回来。宝儿也想你嘞!”迎春满脸顿时就笑嘻嘻的。

迎春的父亲以前是村上的大官,当过兵打过仗,也教过书,听说还是哪个厉害的土匪头子的儿子,一生只娶了一位娶,也只育了一女。迎春也算争气,一直努力读书,只可惜初中生了一场重病,初三便只能辍学了。无奈年纪太小,迎春又是一个不喜欢闲着的人。当官的父亲就将迎春的年纪改大了两岁,这年龄一改就伴了一生。

2.迎春

十六岁变成十八岁的迎春开始到镇上寻找工作,读了几年书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来也是讽刺。骄傲的迎春自是不愿靠父亲关系谋工作的,恰巧遇到镇上修庙,她便接下了给工人做饭的活儿。迎春虽然现在不愁吃穿,但也是过过苦日子的,饭菜自然做的不赖。

第二天,迎春早早的起来,公还未打鸣,天也才蒙蒙亮。她将自己打扮的利落,村上不流行剪头,也不知道要走多少里才有理发店,未嫁人的姑娘都会将头发梳成长长的麻花辫,迎春也如此。

抹黑下了楼,用夹钳在火炕里挖出一个洞,放下些许的柴火,点火。不一会儿香喷喷的早餐就出炉了,用碗包好,小心翼翼的送到镇上去。中饭,晚饭在镇上弄好,过后许久才能回家。

迎春一如往常做饭,镇上工人吃得不亦乐乎,饭后各自散去找个舒适的地儿午睡。迎春将碗筷整齐收拾好,这时,一位灰头土脸的男子走来,蹑手蹑脚的有点不好意思和迎春说话,但眼光却总是时不时看向迎春。

“哥?有事儿?”迎春回应着。

“妹儿,你这还有没有饭?我这……不来晚了啊。”男子结巴的说道。

迎春竟不自觉的有些想笑,细问才知道原是早上来晚了,又觉得一定要做满时间,便饭点又来迟了。这人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迎春心想。但还是给这个傻子做了顿饭。

“妹子,你这饭挺好吃的。”男子一边吃一边夸奖。

“嗯。”迎春脸有些微微泛红。

渐渐的男子与迎春的感情升温起来,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一个人修庙干活儿,一个人烧炊做饭,在这不大不小的小镇里,日子过得也很滋润。

活儿很快就结束了,说来也巧,男子与迎春都是一个村的。村上大多都是种地为生的,种的最多的就是油菜。嫩黄的油菜长的又直又高,1米2是绝对有的,白天两人小憩时,爱坐在油菜地里,四周被梦幻的黄色包裹成一个小世界,是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他们在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里畅想未来,或许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结婚,街坊邻里大小老少都会带着祝福参加,一年后他们会有一个小宝宝,最好是男孩,长的俊又会吃苦干活儿……

到了晚上,油菜地里肯定是不适合了。不远处的沅江就成了最好的地方,冬暖夏凉,偶尔有船只在江面飘荡,更多时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且有趣的,江岸隐隐约约能听到卖麦芽糖的叫卖声,即便吃不到麦芽糖,听着心里也是甜甜的,就像这份纯真的爱恋。

3.一波一折

迎春手脚并用的忙着,炊烟自下而上的升起,将挂在房梁上的腊腊肉烘烤的有滋有味,一只橘慵懒的窝在靠近火炕的椅子上,案板上发出“哒哒”的切菜声。

“龙宝儿,上山叫你阿婆下来歹饭,你爸要回来咯。”迎春手里忙碌着,嘴上又嘟囔。

一个小孩从楼上飞快的跑下来,一把抱住迎春的大腿,小脸红扑扑的被埋进妈妈的裤子,往妈妈衣物上擤了擤鼻,张开嘴哈了口气,说:“妈,我饿。”

“好好好,龙宝儿不饿,等你爸回来了歹饭。”迎春撒开切菜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温柔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安慰道。

小孩儿看着母亲,恋恋不舍的上山去找阿婆,懒猫抬头看了看,又舒服的窝在椅子上。

冬日里的阳光总是很温暖,空气是暖的,人是热闹的。小孩上山后许久,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就来到了迎春面前。老女人沧桑满是皱纹的脸喧嚣着岁月斑驳,银丝短发被一顶深灰的手工织帽紧紧裹着。帽子那是迎春织的,入深秋后怕婆婆冷着,又怕因腿脚不便不靠告诉她天气凉了。不仅是帽子,毛衣毛裤就连鞋垫也是迎春打的。

老女人一脚踏进高高的门槛,连忙迎上炕火帮着做饭。

大堂内的灯光极其微弱,屋外的白光有的透过木墙之隙射到屋内,炕火噗嗤噗嗤的忽旺忽稀发出的暖黄光,也照到有说有笑的祖孙三代人脸上。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儿,他啥时候回来?”老女人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撇头望向迎春。

“等下就回来咯!”说罢,眉眼唇角不自觉上翘。等下就能看到许久不见的丈夫了,哪个女人不得眉开眼笑?

饭菜的香气早在下锅之时就已经飘香四溢,等到菜成上桌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垂涎三尺。小孩早已乖巧的坐在桌前,拿起筷子直往烧蹄方向去,又想到长辈还没上桌,只好讪讪的收回手,倒了一杯花生奶。

饭菜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满屋子都是香气,但男人确实迟迟没有归家。些许是路上耽搁了,迎春想。每年到春运之时车站路上人满为患,她也曾体会过一次,不过是年后了,但人却不见得比平常少。各式各样的都有,像他们这样小村小镇上来的人从来不会少,长长的队伍围堵着整个站内站外,听人说起,上了火车因为人多座位有限,很多人都是没有座位的,直接坐在地上,躺在地上,睡在地上的都有。

“哎呦,终于要到了!”坪下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

迎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回来了!

4.一波二折

要回来了!他丈夫终于要回来。迎春激动的站起来,推开长凳,抬起高高的腿才能跨过门槛,竟是第一次觉得这门槛碍眼,待哪天有空一定要敲掉几块板。

“呦!妹儿,几年没见你越漂亮咯!”粗犷的男音从面前这位油腻的中年男子嘴里传出。迎春的笑容渐渐凝固,转瞬间又恢复笑容,即便不是丈夫,来者是客,更何况是自家丈夫的表哥,迎春连忙将表哥引进门。

“这都吃着了?”表哥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禁疑问。

“没啊,这不就等你吗!”迎春自是懂得人情世故,笑着接道。

这时表哥递过几袋子东西,方才倒是没注意到这手里拿着什么,花花绿绿的但看起来倒是格外贵重,据说是哪个国家来的高级东西。

“表哥几年不见,倒是发了财咯。”

几年前表哥算是村里的一个笑话了,年年都开着不打重样的车回来,让村里人羡慕不已,都指望着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但他的车是借来的,就为挣个面子,村里人多嘴杂事非自然多,不知从何时起就有人知道了。在迎春的结婚酒宴上此事成了焦点,最终不欢而散,表哥背景离乡,如今回来大概是真的发了发财吧。

“哪里哪里。妹儿,有人在屋外叫你。”表哥谦逊的摆了摆手,又指着门口。

迎春突然精神抖擞,把三人丢在屋内,手忙脚乱的瞎整理自己的衣服头型,一定要让丈夫看到自己最好的模样。

“春婶儿,阿婆。呦!叔,你回来了。”说话的是一个男孩,看着可能还未成年,成熟中稚气未脱。

再一次,迎春仍然热情的迎上去,从瓜果盘中抓起一大把糖果,还拿上一个新鲜可口的大橙子,塞到了面前男孩的怀里。孩子推拒不要,但奈何迎春太热情只好接下。这孩子是村长家的,有礼貌,又挺懂事的,也挺会读书,以前迎春就暗自希望自己的儿子龙宝儿长大也能像这娃一样出息。

“春婶,我爸要我挨家挨户通知,咱们这又是木头房又是靠山的,玩爆竹就要注意啦。”见屋内正在吃饭,男孩通知完消息,怀里拿着这么多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丈夫没有回来,客人却纷至沓来,一顿饭吃得味同爵蜡,心不在焉。傍晚,更是无心吃饭,丈夫怎么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呢?

入夜了,天气微凉,木门被掩着,迎春陪着客人围着火炕而作,畅聊着琐事,心却早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5.一波三折

“春呀,来客咯,开门去。”阿婆陪着客人,支使着迎春去开门。

迎春看着身后的门,又转头对着客人们笑了笑,接着走去开门。到了门前想要拉门的手,又顿住,抿了抿唇,说:“谁呀?”

“咚咚”除了敲门声,还是没人回应。

迎春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的拉开门,眼前一片漆黑,压根就没有人。

乡村小镇的天空格外的干净透亮,月亮朦胧的月光撒在前坪,夜里的静寂与屋内截然不同,空气中传来不知是谁家的犬吠声。迎春从屋内探出头,不见得人,又从屋内走出来,依然还是没有看见行人。

“谁敲门啊?”迎春不甘心的继续问道。直到许久还无人应答才回到屋内。

“春啊,是哪个?”阿婆问。

“不晓得,八成是谁家的娃调皮咯。”迎春进屋内,也不着急坐在火炕边,去了趟堂屋,捧着一些瓜子糖果和橙子放到了招待客人的盘子里,又给每个客人填了杯热茶,这才坐下。

月上高头,夜深人静。龙宝儿已经早早的睡下,阿婆因腿脚不便和顺路的人一起同行。客人们也一波一波的被送走了,猫儿也舒服的睡着了,只剩迎春一个人收拾着屋子。

收拾累了就坐下,拿出手机做势给未归的丈夫打电话。

夜风狂风呼啸,刮着木门簌簌作响,远处手电筒的灯光隐约扫射而来,一位中年男人穿着厚厚的军大衣,穿越寒风,从上山下来。他敲门。

这么晚了,是谁?他回来了!迎春心想。迎春电话还未打出,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她连忙去开门,却又只能是失望。

“叔儿,你咋下来了?”迎春看着眼前拿着手电筒的中年男子说。

“哦,春啊,我是来找你男人的。”男子被寒风冷得搓了搓手,向屋内望去,接着说到,“你男人赌博,借了钱,这不就要过年了,总不能明年再还吧,兆头不好。”

迎春突然一头冷水下来,他丈夫老实巴交的怎么会赌博呢!

“不是吧,叔儿,你是不是搞错了啊?我男人一年都在外头打工,怎么可能赌博又怎么可能欠您钱啊!”迎春不相信的摇了摇头,又把刚才收拾的瓜子拿出来招待客人。

“春啊,这你别不信,这外头世界花花绿绿的,鬼知道这一年男人变成什么样了!”

“叔儿,这真不可能。”

“春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你男人昨天就回来了!在上头赌博啊!一年的钱都给输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输完了就找我借,你也知道,我也没钱就只借了三千,下午还在上头见着他了,这我媳妇也催我催的紧,你们这要不就……”

“这……叔……我家那口子上午打电话说快回来了,但现在还没回来啊。要不,我们等到他回来再说吧,应该就到来家了。”迎春有点窘迫,一方面不信自己丈夫赌博,一方面一个村的熟人不可能骗钱………

“诶,也行吧。你给他打个电话。”男子叹了叹气,只能妥协。

迎春再次拿起电话,满是老茧的手被冬夜冻得不灵活,僵硬的嗯下了一串数字,拨打了丈夫的手机。

“您拨的电话已关机。”优雅的女声从电话中传出。迎春的眉头不自觉的变得狰狞,又拨打了一遍接着又是一遍,一遍又一遍……

“春啊!不会是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