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的空气氤氲着水汽,暮春的季节,烟柳笼罩在一片蒙雾之中,朦朦胧胧亦真亦幻看不太清。
月湖上漂着一叶扁舟,扁舟上袅袅的站着一位白衣女子,身上并没有太多装饰,五官只能算是清秀,但一双美眸清澈又迷离。眼波流转,没有目的的撒向远方,已是透露了几分落寞之情。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已是春尽处,江南的花儿都落得差不多了,一片一片撒在地上,水上,透过水雾,映出凄婉的颜色。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刚刚过了梅雨季节,但是江南仍然多雨。不大的雨淋湿了女子的几缕墨发,但她也丝毫不在意。
女子身边的一位婢女忙从身边拾来了一把油纸伞,撑过女子头顶,柔声道:
“姑娘,落雨了,咱们回去吧。”
女子倒是没有应她这句话,目光渐渐从远方飘回,她认真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眼神又从她身上离开,漫不经心地问道:
“翠梨,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今日六月初三了。”翠梨像是非常不满地嘟嘟嘴,然后说:“姑娘,你每日都问我是什么日子,徒给自己增添烦恼。”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
“他说过的,梅雨季节过了,他就回来了。”
“姑娘可别担心了,陆公子许是路上遇到些琐事,耽搁了。”
女子轻轻一笑,伸手捏了捏翠梨的小脸儿。
“罢了,我们回去吧。”
2
在这金陵城里,有谁不知道这里小有名气的商贾汪老板,他可是出了名的心宽,自家姑娘容貌姣好又多才多艺,但就是不趁着大好年纪赶紧给闺女找个夫家。很多富贵人家公子慕名前来提亲,但都被一口回绝,人家都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家倒是新鲜,嫁给什么人全是由姑娘自己决定。
久而久之,关于汪家的各种谣言就传开了。
汪萁月在后院的竹园里漫不经心地品茶,翠梨端来一盘芙蓉酥之后,候在一旁。
“翠梨,今儿什么日子了?”
翠梨撇了撇嘴,道:“六月初六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耳边时不时就能传来几声鸟鸣。阳光从竹叶间的缝隙钻进来,微风轻拂,在地上跌落成点点星光。
听罢,汪萁月失落地垂下眼帘,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转着茶杯。
突然,有一个穿黄衣服的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姑娘……姑娘,陆公子他……他回来了!”
“什么?”汪萁月一下子站起来,眼眸里全是欣喜之色。
“他人在哪?”
“在正厅和老爷说话呢。”
汪萁月没顾得听完就跑了出去。
她此刻当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因为她的那个他,回来了。
感觉微风带过来的全是他的声音,汪萁月心里只想着能快点到正厅。
从偏殿拐进走廊,老远就望见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汪萁月突然就停下了,脚底生根一样紧张的一动也不敢不动,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等到陆启轩走到跟前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陆启轩看着她,打趣的说道:
“看见我了就这么不高兴?”
“没有!”汪萁月赶紧抬头解释,却是一下就撞进了他清冽的眼眸。
多时不见,他俊郎的脸庞好像又添了几分成熟,一身白衣衬得他清雅脱俗不食烟火,好似谪仙一般。
只是那双眼睛,还似先前那样,里面装着璀璨的星空,明亮,却遥远又疏离。
汪萁月有些落寞。
陆启轩好像并不在意,他轻勾唇角,曲起修长的手指托起自己的下巴:
“哦,那就是急着见我?”
“才不是!”汪萁月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你再这样说我便不理你了。”
说罢便抬脚离开几步。
她以为他会跟过来的。
然而并没有。
“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想着见我了。”
陆启轩温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遥远的像是来自天际。
她扭过头来望着他,眼里写满了疑惑。
陆启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不像是玩笑。
汪萁月懵了。
一束阳光射进走廊,隔在了两人之间,亦真,亦清,不真,不清。
3
关于月湖有一个传说。
月湖是一湾弯月形的湖水,传说当月湖变成满月形时,两个相爱的人就能在一起。
当年汪萁月就是在月湖遇到陆启轩的。
那年汪萁月和家里人闹别扭,一个人烦烦闷闷的跑到月湖湖畔朝水里扔石子,动作大肆张扬,没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
后来汪萁月一扭头就看见了靠在一颗柳树上发呆的陆启轩。
当时的陆启轩也是一身白衣,英俊的好似从画儿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正直二八年华的她就这样被一个男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她看着他平静的脸庞,漆黑地似星辰般的眼眸,竟出神了。
他像是感觉到了那束目光,微微扭头与她对视。
刹那间,似流光宛转湖面,似清泉敲打岩间。
汪萁月看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挪开视线。
男子似是感觉这个大胆的女子很有趣,眉眼一弯,向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像一颗石子掉进了平静的心湖,荡漾开涟漪,一圈一圈。
后来,汪萁月才知道,陆启轩的父亲是她父亲的好友。他的父亲在朝廷做官,但陆启轩不喜在京城生活,所以在他束发之年,就被父亲放在金陵。
在那之后,汪萁月就经常去寻他,一起游玩,一起品茶,他会给她解释《四书》里她不懂的句子,而她能将他的名字写成一首诗,她会笑着夸他英俊,而他会笑着说她丑。
汪萁月觉得,遇见陆启轩,她的一生也就完整了。但是她能感觉出陆启轩并没有像她对他一样的感情,他虽然经常看着汪萁月,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温度,很凉。
汪萁月喜欢他,所以她特别在意陆启轩对她的感觉。但每当他清冷的眼神瞟过她时,她心里就只剩下说不出的落寞。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是他的性子本就如此罢了。
他们一同相处了两年,后来,陆启轩要外出求学游历,汪萁月知道后难过不已。临别时刻,她塞给他一张字条,一枝柳枝,又跟他说了很多保重的话,可陆启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而那时候,有什么东西,悄悄变冷了,一如他冰冷的眼神。
在初见的那棵烟柳下,汪萁月的泪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她捂住嘴哭着蹲下,裙摆衣袂散开在地上,像盛开的花。
那张字条上,写着汪萁月一直想对陆启轩说的话。
陌上公子人如玉,举足世无双。
4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汪萁月站在月湖桥上,看着漾漾的流水,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响起,汪萁月往后一看,赫然是陆启轩。
她忙挤出一个微笑道:“阿启,你怎么来了?”
陆启轩走到她身旁,道:“我这次回来,是来向你道别的。”
“你又要走?”汪萁月有些焦急,追问道:“就不能多待些时日吗?”
陆启轩没有回答她,他顿了好久,道:“你以后,真的,忘了我罢。”
汪萁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震惊地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陆启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她讲:“汪萁月,我明日就动身离开金陵,请你以后莫要再想着我。”
汪萁月睁大眼睛,动动嘴唇刚要说什么,陆启轩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一样打断她:
“因为我不喜欢你。”
这几个字像暴风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砸的汪萁月遍体鳞伤。她强忍着眼泪,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谁老想着你啊,你放心吧,我爹很快就会把我嫁了,总想着你,我一转眼就老了。”
然后她又似平时他们分别一样,向他说了许多珍重的话。
陆启轩平静的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冲她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不再回首。
瞬时,汪萁月的泪水决堤,好似整个江南,都失了颜色。
再后来,某一天,汪府张灯结彩,准备喜事。
汪萁月又站在那一叶扁舟飘荡在月湖上,望着绵绵的湖水,目光虚无缥缈,透过了远方。
好像什么都没变一样。
翠梨从船蓬里走出来,将一件素色披风搭在汪萁月肩上,道:
“姑娘,天气凉了,咱们回去吧。”
汪萁月微微摇头,问道:
“翠梨,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姑娘……”翠梨顿了好一会儿,好像并不想告诉她一样,汪萁月也不急,就一动不动的等着她回话。
“十月十四了。”
汪萁月叹着气点点头,视线有些模糊了,不知是这江南水汽,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