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昏时刻的杏花村是静谧而美好的，炊烟袅袅，各家各户出去劳作的人也都开始往家赶。
男人拉了一把竹椅，点了旱烟坐在院中。
年轻时也是不好这口的，大抵是那时候沾染上的吧。看着她嫁作他人妇，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走了好像有一个月了，也不知几时才回来。小禾那个小丫头又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只说婆婆回来会给她带好吃的。
恍然间，一阵脚步声传来。隔壁院子家的大黄狗吠了几声，又听得粗嘎的嗓音开口训斥了几句。紧接着自家院门被人推开，大壮满头大汗的脸出现在眼前。
“青山叔，兰婶子没了。世新哥说……”
原本还靠坐在竹椅上的男人猛然站起，抓住大壮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谁没了？”
“城里打电话来说，兰婶子没了，今个早上走的。落叶归根，世新说明天就回来……”
男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手里的烟枪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地，火光湮灭，连着那青烟一起无影无踪。
他跌坐在竹椅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没了呢？明明答应过我会回来，怎么就会回不来了呢？”
2
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阿兰是杏花村数一数二的美女。人长得漂亮不说，性情也温顺。勤快能干，是个能过日子的人。还没到说亲的年纪，就被不少人家惦记上了。
阿兰爹娘生养了五个儿女，阿兰是年纪最小的，也是最得爹娘疼爱的。哥姐相继成家，老两口也开始留心小女儿的婚事来。
村头的老李是阿兰爹的至交好友，老李家有个五小子，比阿兰大个两岁，敦厚老实，相貌也不错。如今在矿上做工，是阿兰爹娘考量的女婿人选之一。
小五对阿兰也是有那份心思的，阿兰长得漂亮人又善良，他不动心才怪呢。下工回家后经常上赶着到阿兰家帮忙，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两家人表面上没戳破，实际上也都把对方当作是亲家了。如果不出意外，两家人只等阿兰再大些就开始商量亲事了。
可意外偏偏发生了，如同小人书里一般戏剧化。
老牟家的孙子当兵回来了，说是负了伤退役了，乡里安排他到小学去教书。
说起牟青山，阿兰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青山从小失去父母，是爷爷奶奶叔伯养大的。后来大了点就被嫁到省城的姑姑接去念书了，再后来听说是去当了兵。
阿兰只记得她那时候喜欢跟在青山后面，一口一个“青山哥”，叫的青山小脸红扑扑的，也不怎么爱搭理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又回来了。
阿兰心中有了期盼，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模样。
杏花村不大，阿兰很快就见到了他。
那日阿兰在溪边洗衣服，冷不丁有人扔了块石子在她前面，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她挽起的裤脚。
她气鼓鼓的回头，准备骂人的时候，抬眼便看见了始作俑者言笑晏晏的脸。
此时正值初秋，天气有了点凉意。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呆呆的望着来人说不出话来。
十来年了，他一直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她无数次幻想过他长大后的模样，会不会变的走在人群中也互不相识。可当他站在她眼前的这一刻，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眼角湿湿的，心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
看着眼前受惊的人儿，青山绷着笑，故意板着脸，“认不出来了？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
话还没说完，阿兰那噙着的泪珠就落了下来。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听见自己轻轻的唤了声，“青山哥。”
青山上前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傻姑娘，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阿兰感受着他胸膛里略显急促的跳动，嘴角微微上扬。
此后的几个月，青山没课或是休息的时候都会来找阿兰。
青涩的情感在两人心头滋长，两颗心越靠越近。
3
阿兰爹娘和老李头要打亲家的消息开始在村里有了风声。
“爹，我不嫁。”
无风不起浪，不管是真是假，阿兰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小五再好，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阿兰爹只当女儿面皮薄，不好意思谈论自己的婚事，哪里知道她早已芳心暗许。
“小五哪里不好了，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娘都看在眼里，多好的小伙子，你要是嫁过去，以后的日子准差不了。”
阿兰娘倒是觉得阿兰近日里有些不大一样，比以前更爱收拾了。
本来就是花一样的妙人儿，再打扮打扮更是娇嫩可人。
想起小五每次对着自家闺女的啥模样，阿兰娘也在一旁帮腔道：“你爹说的对，小五这孩子踏实能干，两家又知根知底的，这门亲事错不了……”
阿兰听不进爹娘的絮叨，她眼里心里只有青山，旁人再好也没用。
青山知道阿兰爹娘的打算之后，心里也有了想法。
大山里的女儿家，到底还是要讲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饶是两人私下里有了感情，也要过个明路才好，不然被人家定下了再回转就难了。
青山请了自家大伯上门提亲的时候，阿兰爹娘愣住了。
虽说都是一个村的，可老牟家祖上跟自家有不少过节，这些事牵扯不到小一辈身上，可到底还是膈应。
青山的事儿老两口倒也知道，能当上教书先生，小伙子也算是有出息。
女儿家嫁人，不光只图一时半刻。庄户人家上山砍柴，下田犁地哪样都不在话下。
欣赏是一回事，当自己女婿又是一回事。
看青山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像小五壮实。要是阿兰和他在一起了，辛苦的还不是自己女儿。
阿兰爹口里说着女儿还小，不着急嫁人，把人回绝了。
躲在屋里的阿兰听到青山上门提亲羞的面红耳赤，阿兰爹的回绝像一盆冷水泼得她透心凉。
爹娘不同意，这是阿兰万万没想到的。
一连几天，阿兰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青山也一样，阿兰爹娘成了阻在他们中间的一条大河。
4
家里不同意并不能阻止两人，两人私下里还是悄悄来往。
被阿兰娘撞见的那天，阿兰拉了青山的手在河边散步。
阿兰坦白了和青山的感情，随后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她不明白，爹娘为什么不同意。
另一边，阿兰的大哥阿民出事了。
阿民也是在矿上做工的，常年在井下挖煤，一身一脸都是黑乎乎的，又被人戏称黑子。
当天的事做完了以后，阿民和小五还没来得及出井的时候。
矿塌了。
两人被救出来的时候，都晕过去了。
一群人连忙抬着人去医院，又叫了人通知两人家里。
阿兰爹娘赶到镇上医院的时候，阿民已经醒过来了。只是闷在井下缺氧导致昏迷，没啥大事。
小五的情况就不太好了，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老李头和工友们一起守在外面，脸阴沉的吓人。
阿民跪在老李头跟前，“老李叔，该在里面的人是我。要不是小五推了我一把，我可能就没命了……”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小五还生死未卜，大家也都焦急等待着。
手术室打开，医生推着小五出来了。
告知家属，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
大山里，矿塌了这种事时有发生。运气好的能活着爬上来，运气不好的可能就此长眠了。
大家都说阿民和小五运气好，好歹捡了一条命回来。
矿老板出面解决了所有事宜，工人们又开始下井作业。
不是不怕死，活着总要吃饭。矿上是危险了点，好歹工价高。万一真的死了，赔偿款也够养活一家老小的了。
5
小五从那次以后就不去矿上了，有时跟着老李头出门做做活计，农忙时也下田帮帮忙。
只一点，他再没来过阿兰家。
听说老李头开始找人给小五做媒，只是好几次都没成功。
阿兰爹左思右想，还是和老李头定下了亲事。
阿民的事多亏了小五，没有这回事儿小五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连说亲都不好说。
阿兰没想到自己的婚事就这样被定下了，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全都没用。
“阿兰啊，以前爹老是想着把你嫁到老李家，是想着你可以享清福。你要实在不愿也就罢了，十里八村的好儿郎大把，咱们可以慢慢挑。
可是小五为了救你哥弄伤了腿，亲事更艰难了。
你嫁过去，好好照顾小五，咱们家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只是委屈你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兰知道自己拗不过了。从小爹娘就宠着她，这次也是没办法了。
可她的心怎么这么痛呢？
青山哥那里怎么办？自己又要怎么办？
看着爹娘这段时间操劳的连头发都白了，她放不下爹娘，二者选其一，阿兰知道自己和青山的缘分尽了。
决定和青山说清楚，阿兰去见了他。
这段时间不止阿兰不好受，青山也不好过。阿兰爹娘的拒绝和阿兰近日的刻意疏远，都让他心慌意乱。
“青山哥，我和小五定亲了。大概年底就摆酒，到时候，你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啊。”
阿兰不知道怎么说出了这些话，她只觉得心被人掏空了。
青山苦笑道：“李小五如今已经瘸了，你怎么还要嫁他？你要是愿意，我带你走。”
“小五是个好人，爹娘也喜欢他，他的腿也是因为我哥才受伤的，他一直喜欢我，我们会过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