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珩满心满目都是这碎了的翡翠扳指,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玉,小心翼翼地用玄色锦帕包起,此刻才发觉潇旖萝的存在,遂望向潇旖萝道,“如意娘子可有法子修复这翡翠扳指?”
潇旖萝淡淡道,“陛下太高看民女了,此物已碎裂至斯,民女亦爱莫能助。”
5
春熙宫院子里的紫芯腊梅开了,洁白的落雪还敷在花枝上,静中取闹,闹中取静,颇有几分意趣。
只是可惜这样的美景,娜飒只能独自欣赏。
自两个月前,在御花园里,娜飒不慎摔了夏侯珩心爱的翡翠扳指,她便被夏侯珩禁足在春熙宫。娜飒不能出去,夏侯珩也总是不来,偌大的春熙宫愈发孤寂冷清。
娜飒立在紫芯腊梅的花枝下,哀婉幽叹。扶嫣取了一件玫紫锦缎长袍,披在娜飒的肩上,道,“雪下得这般大,娘娘还是先回殿内吧,莫着了风寒。”
闻言,娜飒正欲扶着扶嫣的手回去寝殿,却见琴溅气鼓鼓地回来了。
娜飒驻足,问道,“这是怎么了,又被司宫台的那起子人给气着了么?”
琴溅则道,“司宫台那起子人的确可恶,惯会看人下菜碟,不是克扣咱们的月银,就是压下咱们要的东西!但最可恶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沈美人身边的送香,趾高气扬的,还信口雌黄。她一个小小的婢子,竟敢编排贵妃娘娘,真是胆大包天。”
娜飒淡然问道,“她都怎么编排本宫的?”
琴溅便又道,“她说,那只秃鹰夺了陛下的翡翠扳指,分明就是丽贵妃娘娘您故意为之,想要突显自己驭兽的本事,以此邀宠。否则,怎么别人都寻不到那只秃鹰,偏丽贵妃娘娘一来就寻见了。只是,没曾想,那扁毛畜生野性难驯,竟还伤了陛下龙体,丽贵妃娘娘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被禁足!且禁足都是轻的了。”
“倒是说得有板有眼的。”娜飒并不恼怒,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
琴溅愤愤不平,又苦口婆心地劝道,“贵妃娘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这话今日送香敢当着奴婢的面说出来,来日便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倘或陛下信以为真,那后果不堪设想的!”
娜飒无言,抬眸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终究是扶着扶嫣的手进了内殿。
娜飒这一进内殿,便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这一睡,便睡得十分沉久,连午膳都错过了。
待娜飒醒来的时候,夏侯珩已经坐在榻边的玫瑰木靠背椅上。看着他清傲的侧颜,娜飒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至他开口问道,“醒了?”
娜飒这才彻底醒转,忙要起身见礼,夏侯珩却抬手按在她的肩头,难得温柔地说道,“就躺着吧,天冷,朕知道你还未用过膳,已经吩咐人去端燕窝羹来给你垫垫。”
娜飒轻声道,“谢陛下。”
夏侯珩又道,“送香胡言乱语,编排贵妃,以下犯上,朕已经命人拔了她的舌头,以儆效尤。至于沈烟致么,终归是她驭下不利,贬为采女。”
娜飒惊诧,然而望着夏侯珩无甚表情的清颜,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拔舌,贬黜,于他而言,无关痛痒,但于送香,于沈烟致而言,则是万劫不复。
夏侯珩见她只是发愣,问道,“如此,你还不开心么?”
他这般做,只是为了讨她开心么?
娜飒又不是没经历过后宫的血雨腥风,也不是不懂伴君如伴虎,故此,她是不会轻信他突如的温柔与体贴,会只是单纯地想博她一笑,而没有其他目的。
更何况,娜飒胸腔里藏着一颗最柔软最纯善的同情心,她不忍秃鹰惨死,又怎会因旁人之所伤而心生愉悦呢?
“娜飒,朕知道,那只秃鹰并不是你引来的,真正操纵它伤了朕的另有其人,而沈烟致虽也脱不了干系。但,眼下,朕还得留下沈烟致,如此才可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夏侯珩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抚上娜飒的手。
他既知道这一切与她无关,却还是冷了她两个月,想来还是因为她摔了那枚翡翠扳指吧。
娜飒虽然有些委屈,但夏侯珩的掌心那般温暖,熨帖在她的手背上时,还是逐渐融化了她心头上那一丝丝的寒意。
娜飒抬起绚烂的紫瞳,望向夏侯珩,很想从他眼底寻到一星半点的爱意。
夏侯珩却错开目光,只是一把将娜飒拥入怀中,在她的耳畔低柔地说道,“半月前,暮云国使者来朝。明日便是使臣觐见之日,朕预备了两只灵猿,想让它们在宴席上为使臣斟酒。这个,对你来说,不难的吧?”
6
不过是在酒宴上让两只灵猿为使臣斟酒罢了,于戴着驭兽铃的娜飒而言,自然是信手拈来。席间,夏侯珩与使臣把酒言欢,宴罢,夏侯珩赐了许多恩赏到春熙宫。
那些赏赐中,娜飒最喜欢那件浅紫色羽纱面薄氅。她将薄氅披在身上,举步出了内殿,立在院子里,任由飞雪落在秀致的肩花上。
彼时,一身银狐轻裘披风的女子蓦地跨入院中,冲着娜飒福身,道,“暮云国长公主黛倩,见过丽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娜飒抬手,道,“长公主殿下不必多礼。”
黛倩望着娜飒身上的浅紫色羽纱面薄氅,遂笑道,“这件薄氅真是很衬丽贵妃娘娘,浅紫最是挑肤色,偏丽贵妃娘娘肤白胜雪,这样穿着真是好看。”
娜飒没有搭腔,只是默然望着不请自来的黛倩,总觉得她的话未完。
也的确如娜飒所料,黛倩又道,“我从前也送过一件玫红的薄氅给挽月国的玫姬夫人,不知道九公主殿下未嫁前可曾见她穿过?”
闻言,娜飒沉声道,“你是特地来告诉我,从前让玫姬从我母亲那里骗走驭兽铃,并让驭兽铃失效的幕后黑手,就是你,对么?”
黛倩点了点头,道,“九公主果然比瑶姬夫人聪明些。”
“你还想做什么?”娜飒警觉地问道。
黛倩冷笑道,“当年九公主殿下得了驭兽铃,驯服了雪漠冰潭里的那条紫龙,又采了雪漠冰潭里唯一一株水月灵芝给瑶姬夫人疗毒,瑶姬夫人的命是保下了。可我不过晚到了半个时辰,没能驯服紫龙,没能采到那水月灵芝,害得我兄长中了毒箭的左腿再也站不起来了。这笔账,我自然是要跟九公主殿下好好算一算的!”
娜飒听到此处,漫不经心地说道,“凡事本就有先来后到之说,本宫并不欠你什么!”
黛倩轻嗤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驯服紫龙,靠的是驭兽铃。倘或你没有了这宝贝,你能比的过我么?我驯兽,可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是么?”这是潇旖萝清冷的声音。
娜飒一阵诧异,她并没有请潇旖萝来春熙宫,她怎么过来的?
潇旖萝扶着青蔓的手,迈入春熙宫的院落,又道,“黛倩长公主操控那只秃鹰,夺下陛下最心爱的扳指时,难道就没有吹响过唤禽笛么?”
“你是谁?!”黛倩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安。
潇旖萝道,“你师父既给了你唤禽笛,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唤禽笛只能召唤飞禽么?你要去驯服紫龙,靠唤禽笛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哪怕你当年早到了一个时辰,都是无用的。“
黛倩蹙眉,连连追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