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拉着贾二的手,继续的诉说,我哭得不成样子,我问他能不能借肩膀用一下,于是我靠在了贾二身上,他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让他抱着我,我太需要亲人的安慰了。我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这次我明显感觉到了贾二身体的颤抖,然后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贾二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这个木讷的弟弟敲门给我端来一碗他做的方便面,荷包蛋煮老了,方便面已经糊了,但是他切的红萝卜丁惊艳到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刀工能做到如此精确,每个萝卜丁大小简直一模一样。我心里很感动。
之后偶尔贾二会来吃口饭,我也习惯了他的寡言。
自从那次我被恐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听到敲门声,我以为是贾二要来,就打开了门,但是我看到门口地面上有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最近我被人盯上了,有性命之忧,想活命就马上报警并且转移住处,信是打印的字,看不出别的痕迹。因为王大海被人杀了刚没多久,我不得不信,于是我报了警搬入了孩子姥姥家,有两名警察日常交替巡护着周围。
再后来,就是“白鸽”案被破获,贾二入网。
那时候我才知道,王大海是贾二杀的。但是我依然觉得贾二是好人,第一是女人的直觉,第二是贾二做的那些事都是“白鸽”的指示,第三,贾二让很多人生活变得更好了。
比如我,又做回了设计师,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收入比以前还要多。
因为贾二的缘故,而那些害人的,跟人抢饭碗的,就像“我爱家”之类的APP,几乎销声匿迹。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原因,就凭我当初在垃圾场见到贾二时,看到他的那双明晃晃的眸子,也知道他是好人。
【张焕余,一】
我是张焕余,是贾二唯一的朋友。
贾二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如果没有我,他也干不成。
第一次见贾二的时候,我三岁半,他大概也三岁半。为什么说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确定的出生信息。
我比天才还要聪明一点,贾二因为是我的兄弟,所以他比天才要稍微笨一点,当然比平常人还是要聪明的多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是我兄弟。
我对贾二最深的印象就是话少,但是我跟他说话,他从来不烦,我需要听众,我的听众有贾二和小梅。我们是福利院一个班的小伙伴。
福利院的周院长还算是个好人,他竟然能发现我的天分,从小给我提供很多额外的书籍和资料。而我最喜欢研究的是两种东西,数字和解剖昆虫。
我把我的心得讲给贾二和小梅,昆虫其实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生命,而人是更复杂的一种生命,但是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起源于最简单的细菌和病毒。所以说它们是我们的祖宗。生命存活的意义是不断进化和延续,然后在进化和延续中掠夺能量,而所有的个体本质上是在为自然规律打工。
贾二和小梅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有这种反应我就很满足。贾二平时不爱说话,而且对周遭一切好像反应挺迟钝,但是我知道他其实不笨,他表现出这种反应,肯定是被我的观点震撼到了。而小梅则是日常目瞪口呆。
生物体每一代都会有变化,日积月累加上地域隔离甚至会变成新的物种,生命总在延续,父母生出孩子,孩子再生出孩子,也有些生命体是自我复制或者无性繁殖。不断扩张和寻求舒适安全是生命的本能。在资源匮乏的时候它们会降低自己的能量消耗,维持最低生存状态,甚至不生育,一旦资源丰裕,它们开始疯狂繁衍。就像一个程序在等待触发条件。
贾二陷入了思索,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明白他在考虑自己父母的事情。我告诉他不要再想了,不知道父母是谁,比知道父母是谁又被父母抛弃要好的多。而我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娟子阿姨日常对我很头疼,不过她很喜欢贾二,对贾二很照顾。我和贾二是福利院里为数不多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孩子,而其他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缺陷。
我听见过很多其他的阿姨在交谈中都说起想要换份工作,想得到更高的收入或者更好找对象。而娟子阿姨从来不舍得离开我们这些孩子,她喜欢这里,我看得出来。
除了院长给我找的资料外,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娟子阿姨从她爸爸那里偷来的塞给我看的书。
娟子阿姨稍微懂一点心理学。
一次她让我和贾二帮她折叠纸飞机,贾二很听话,我其实不想去,但是看到贾二去了,我就跟去了。结果我越折越喜欢,而贾二折完手中的纸飞机,就往后退了半步。
课间我听到娟子阿姨跟院长的交谈,娟子阿姨说,贾二的日常听话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几乎没有认知到自我的诉求,也跟他从小没有经历过亲密关系有关。他折完纸飞机就退后,证明他下意识里没有想真正融入正常生活,他的视角是抽离的。
我还听到娟子阿姨跟另外一个阿姨说过,贾二在和张焕余小梅一起吃饭的时候,会主动把香肠夹给小梅,把鸡蛋夹给张焕余,另外会从他们碗中夹起一些青菜土豆之类的放回自己碗中。这证明贾二在关心他的这两个朋友,又不想互相亏欠,所以就像做交易一样去做这件事。他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牢牢的把他拽在不和世界产生过多联系的抽离世界,但是贾二本真的善还是从这层盔甲的缝隙处飘散了出来。
大概十一岁的时候我带着贾二和小梅找到一只蚯蚓,我们要解剖它。我让小梅去娟子阿姨那里借一把剪刀,因为我的淘气在院里是挂上号的,贾二像个闷葫芦一样跟着我也没少搞破坏,我们俩去借,一定会被盘问半天。
小梅走后,贾二在土地里摸出来一根生了锈的铁钉,二话不说把蚯蚓拦腰斩断。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告诉我,这样蚯蚓就死了,就不会承受活着被解剖的痛苦了。我哈哈大笑,告诉他蚯蚓被割断是不会死的。而我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一根生锈的铁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割断滑溜溜的蚯蚓。
突然贾二站了起来,嘴里说了声:“小梅!”,然后一转身就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就在身后跟着他跑。这个家伙跑去来好快,我死活都跟不上。
跑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小梅的哭声,我实在想不通贾二怎么会在那么远的距离听的见小梅的声音。离小梅更近了些后,我看见一个高胖的身影正在狠狠地踢着躺在地上的小梅。这时我发现比我离小梅更近的贾二俯下了身子,像一条老狗一样四肢奔跑了几步,跳了上去。
然后那个高胖的身影发出了惨叫,等我赶到之后,那个大胖子已经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我才松开右手,丢下了刚才在路边捡的石头。
贾二被几个成年人拽开前,一直咬着大胖子的左脸。
大胖子的爹是来参加捐赠活动的,是一家白酒企业的本省大区经理,一起来的有各地经销商,还有一个本市的经销商叫黎叔。被贾二咬的人是大区经理的儿子,大区经理趁暑假带儿子出来长长见识。大胖子平时在学校是个小霸王,比我和贾二要大好几岁,小梅去借剪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大胖子,大胖子就开始对小梅施暴。
大胖子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身上有两处伤,一是左脸上淌着血的齿痕,还有就是后颈处插了一根生锈的铁钉。
大区经理的老婆不讲道理,哇哇叫着要对贾二动手,被大区经理拦了下来,大区经理说,早知道这小子一直如此蛮横将来一定会吃亏,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亏。现场人员拨打了120之后,大区经理还安慰了小梅。
我看到黎叔看到大区经理这种做派,嘴里说我这老伙计真不赖,然后黎叔对院长说,捐赠继续,捐赠仪式就不要搞了,发生了这种事,一切从简,简单实惠要紧。
院长对大区经理和黎叔的理解表示感谢。
而贾二被娟子阿姨拉到一个空教室,我也跟了过去。贾二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盯着地面,娟子阿姨给他搬的板凳他也不坐,身体就像绷紧了的橡皮筋,一动不动。
这时候黎叔走了进来,抚着贾二的背,对贾二说着深吸一口气,然后手上使劲,对贾二说猛地呼出去,全部呼出去,就像把一切都呼出去一样。反复几次,贾二的身体软了下来,在小板凳上坐下。
黎叔看着贾二,疑惑地说,这孩子怎么哭不出来?然后问娟子阿姨,你们院领养手续怎么办?
贾二被黎叔领养了,走的时候,我问贾二想要什么礼物,贾二说想要一个弹弓,因为弹弓是武器。我答应了,我要亲手做一只弹弓给他。
我对黎叔说,以后你敢欺负贾二,我张焕余会让你好看。黎叔说今后只有贾二欺负别人的份。
后来我很久都没见到贾二,我长大后去黎叔开的白酒旗舰店找过贾二几次,每次店员都告诉我黎叔不在,终于我有一次忍不住闯进了黎叔二楼的办公室。
我发现他听着音乐抽着雪茄,在按摩椅上闭目养神。黎叔顶着虚假的笑容接待了我,尽管他觉得自己是真心的热情。他说他不但是对我,所有来找他的人,他都能不见就不见。
鬼才信。
我单刀直入说明了我的目的,他说贾二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只是说当初领养贾二十五天后就送他去了一个特别的封闭学校。
我不信。
黎叔却埋怨我说,你们都不懂贾二,他用了十五天时间开导贾二让贾二自己做出选择,因为黎叔觉得贾二那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说他才是尊重贾二的人。
我当时听了竟然有些感动,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