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上人间,只为遇见
红袖没料到有一天自己会狼狈至此。
如果说这是天煞教作恶多端招来的后果,那么本无可厚非,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这一次受父命挑战中原武林,在最关键的时候全教的人竟悄无声息的撤退,留她一人对抗整个中原。
作为教主炎渊的掌上明珠,她清楚,能够让所有人背弃她的命令,解除对五门七派掌门的包围之势且暗中撤退的,只能是她的父亲——炎渊。而自己,已落入一个不易察觉的圈套。
她已经没有了去思考的力气,身上所中的七日断肠散的毒素已经扩散,伤及心脉,支撑着逃离这么远,早已是强弩之末。
所有的退路被截断,红袖本以为走上绝路,没想到绝处逢生。
眼前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梨园,梨花盛开,洁白如云,清风送来阵阵清香。大蓬的花朵中间,一只只蜜蜂轻愉的来往穿梭,这难得的美景让她暂时忽略了身体上的痛楚。
她没有嗅出花香中掺杂的另一缕奇异的香味,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知觉,软软倒在一片雪色中。
不远处一块巨石,上面几个张狂的青字:梨花落,擅入者死!
梨花深处站着一个男子,青丝如瀑,清眸浅淡,一身白衣融进漫天的梨花中间,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而他随意的站在那里,就与这一片梨花海融为一体,那般自然,完全没有刻意把自己融进这梨园的痕迹。
梨花落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这里的梨花四季盛开,永不凋落。他将梨花制成梨花散,初来的人无从察觉,等到察觉时人已失去所有的气力,瘫软倒地。
梨花散无毒,却胜过世间的万般毒药。
他从梨花树后走出,眼神掠过女子受伤的右手中紧握的宝剑,落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上。那是一张不施粉黛的面孔,柔弱中带一缕妩媚,妩媚中又不失隐忍。看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施舍同情的女人。
他看着她红衣之上的斑斑血迹,冷峻的眉峰微微皱起,眼神依旧冷漠,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骨子里这种倔强性情迷了心智。
否则,视线怎会忘了移开。
白衣,红衣。
白花,血花。
在这样的环境中构成强烈的对比。
最终,他还是走近女子,轻轻地弯下腰,抱起昏迷的她。
沉睡的女子在他怀里安静如死。
祭年记得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陌生人的足迹了,他使自己从红尘中抽身,远离一切的尘嚣,只因不信了世间的爱恨嗔痴,万般因果。
他与山水、梨花、蜜蜂为伴,如今竟被一个贸然闯入的女子拨动心弦。
他想,或许就如师傅所说,天上人间,只为遇见。
2.福祸因缘,天意早定
红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宽敞的木屋里,屋里甚是简陋,一张竹床,一张木桌,两个木墩,几罐不知名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调整自身气息,感受到身上所中的毒素已拔除了一半,右臂的伤口也被细细的包扎过。
七日断肠散本无解药,而谁又能替她解了这毒?自己又为何突然晕倒?
她皱起眉,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一眼便看到了花树丛中那一个白衣男子。他静静地看着花树间飞舞的蜂蝶,她静静的打量他的背影。
他率先打破沉默,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淡淡的说:“醒了。”不像关心,也不像疑问,只是淡淡的说了句醒了,就像云在天上飘过,水在河里流淌,那般云淡风轻,不着痕迹。
红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说不出缘由。
她看着大片的花海时就想,生活在这样的美好中,任谁都会想要抛却所有利禄功名换得片刻安宁吧。
想到这里她又黯然,天煞教要独霸武林,父亲正值壮年,她终有一日要随父亲血洗中原,这样的恬淡,于她只是奢求。她想不通正邪之间的区别,也不知道所谓的正道魔道之间的恩怨纠纷何时才是终点,在染血的江湖,她只能死守自己的内心不被侵蚀。
男子再次皱起了眉头,虽然不曾回头,他已清楚的感受到女子几番的情绪波动。他看不懂也猜不透,如果说人世的欲望无止无休,他却甘心与世无争,逍遥而居。
红袖情绪几番波动之下,体内被压制的七日断肠散的余毒再次席卷而来,眼前的光亮也瞬间消失。
而在她再次倒下之时,祭年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边,轻揽她的腰肢,止住她摇摇欲坠之势。他耳边响起师傅青山的话语:以你的性格,你这一生即便躲在红尘之外,终有一日还是会为情所困。
他看着怀中的女子自嘲一笑,自己只是遁离红尘,并不是要了却七情六欲,因果随缘,世事由心,喜与不喜,爱与不爱,终须托付时间。
他把一勺梨花蜜喂给女子,可浓浓的蜜汁却顺着女子紧闭的嘴角滴落。
她已经昏睡了三天,祭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自己可以用真气为她暂行驱毒,却不是长远之计。他看着她睡梦中痛苦的神色和轻咬的苍白嘴唇,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怜惜之色。
他想起山间那泓灵泉,灵泉之下有碧神珠,可驱百毒,传言说得碧神珠者得天下,他无意天下,便将师傅留下的这枚碧神珠填于山间阵法的阵心。
看着手中满盏的梨花蜜,眼中露出坚决,抱起红袖,往灵泉方向走去。
灵泉在梨花落深处一个山洞里,洞里一潭碧水,水汽氤氲。红袖身体软若无骨,他看着怀中的她,犹豫良久,最后叹息一声,一件件褪下她沾血的衣衫。
红衣褪尽,青春的胴体上满是刀剑所创留下的伤口,这些时日她始终不曾痛呼呻吟,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知除了体内毒素,她身上的伤也如此之重。
他的心,突然就柔软一片。
水汽朦胧,红袖梦境中那个男子的面孔也朦胧,让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3.人世聚散,本是平常
苏醒的红袖躺在床上,看着男子把梨花蜜一勺勺喂给自己。
身上衣衫已换,体内毒素已清,五脏六腑内说不出的舒坦,只是依旧全身乏力。她不问男子对自己做过什么,捡回了一条命她本该感激,不过一副皮相。
“谢谢。”红袖丹唇轻启。
在梨花落多日消弭了戾气,此时的红袖有女子自身天成的婉约美,脸上的妩媚出自肺腑,完全没有做作的痕迹。
红袖的美祭年恍若不见,只是继续喂她蜜水。只要连续喝七日梨花蜜,全身乏力的症状便可消除。如果说梨花散是毒药,那么梨花蜜便是解药。
“我叫红袖,你呢?”红袖开口。
“祭年。”男子答道。
红袖环顾陋室,淡淡一笑,“伤好之后我便离开。”
祭年一怔,这些时日来他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虽不知是敌是友,可终还是过客,终要别离。
人世间聚散本就平常,想到这祭年随即释然。
他看向手里的碗碟,一盏梨花蜜已尽。
“好。”祭年站起身,拿着碗碟离去。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公子若要红袖以身相许,袖不敢辞。”红袖在祭年背后垂首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无比平静。
祭年身形一顿,冷冷拒绝,“不必。”说罢径直离开。
红袖不动,在听到祭年拒绝时,她分不清自己是欢喜还是失落。
她坐在竹床上,看向窗外那一片纯白花海,这样的恬静美好,和自己的生活终处在两极。
一只蝴蝶翩翩飞进房内,绕着红袖飞舞。红袖看着蝴蝶身上的七彩斑斓,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笑意,然后伸出纤纤秀指。
像是与红袖心有灵犀,蝴蝶轻盈的落在红袖葱白的食指上,翅膀仍轻轻地不断开阖。
窗外梨树上,祭年看着屋内静然美好的女子,心里泛出一丝涟漪。
4.若是有缘,终会再见
红袖终还是离开了梨花落,回到天煞教。
作为教主的炎渊在她回来之后突然消失一年之多,她不知父亲因何离教,只是教内的大批繁杂事务便落到她的肩上。
她处理教中事务已几日不曾出门,今日打开门,门外教徒不知等候了多久。
红袖揉揉发胀的眼睛,问道:“有何事?”
教徒恭敬回答:“启禀少主,教主已回教。”
红袖闻言,声音骤然一冷,“如此大事,为何不进去通报?”
教徒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教主吩咐不可打扰少主。”
红袖拂袖,“父亲现在在哪?”
教徒声音畏缩,“教主带回一个人,说要亲自调教,怕是现在还在水牢……”
“是吗?”红袖皱眉,父亲已多年不曾亲临水牢,何等重犯,竟令父亲亲自出手?
红袖往水牢方向走去,行至水牢门口,红袖才发现所有看护水牢的教众都聚在水牢外,一脸惶恐之色。
“教主可在?”红袖问道。
“在。”负责水牢的寒凡毕恭毕敬答道。
“何事如此慌张?”红袖目光扫过众人,冷冷道。
寒凡扫了一眼众教徒,看见众人战栗的双腿,知道无法掩饰,只能老实作答:“禀少主,教主在试炼魔蜂大法。”
魔蜂大法?
红袖眉头皱的更紧了,魔蜂大法自己在教中一本书上看过,首先需以秘法培育蜂群,再以血肉喂养,使其闻血腥而暴动。魔蜂养成后以活人为巢,雄蜂善于攻击,雌蜂将卵产在活人骨肉中,繁殖能力极强,所生后代皆为魔蜂,生来嗜血。魔蜂的可怕之处在于数量,杀之不尽,还未攻击时声音便可乱人心神,一旦暴动不食血肉不休,是不折不扣的魔功。
“父亲在哪一牢房?”红袖问道。
“少主不可!”寒凡阻止。
红袖一记刀锋扫去,止住寒凡劝阻的话。
“玄四。”
“备下酒席为教主接风洗尘,其他人等各司其职不得有误。”红袖不再逗留,进入水牢。
天煞教水牢囚禁的人不在少数且都浑身带伤,此时都瘫软在地上,无力的呻吟喘息。
还没走到玄四号水牢,红袖就听到一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蜂鸣声,这些带着魔力的魔蜂发出的鸣声仿佛蛊虫噬骨声,功力低下的人听久了就算武功不尽废也会变得疯癫。
红袖一边忍受各种不适,一边跨入玄四水牢。那些魔蜂本围着炎渊,数量还不是很多,应该是刚炼成不久,还未大量繁衍。
魔蜂一见到红袖闯入,便分出一部分朝红袖发动袭击。红袖此时随身并未带武器,但面对这些魔蜂也不慌乱,甩起长长的衣袖,仗着身形轻灵,不多时已将袭来的魔蜂尽数卷入袖内,一袭宽松的水袖也膨大起来。
炎渊只是用了四成功力,看见红袖便收了魔功,爽朗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宝贝袖儿来了。”
看父亲收功,红袖放出袖里的魔蜂,只是看着数以千记的魔蜂尽数没入炎渊体内,红袖心里还是升起一阵阴寒。
红袖清楚,父亲做事一向心狠手辣,也一直看不惯自己的妇人之仁。父亲对自己好,只是基于血脉亲情,若是自己敢做出任何背离之事,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很惨。所以,面对炎渊时,红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
尽管心里不适,红袖脸上还是勾起柔柔的妩媚笑容,嗔道,“何人值得爹爹如此劳心,回到家便待在这晦气的水牢,连女儿都不要了。”说罢摆出一副备受冷落的样子。
“我的袖儿如此乖巧,为父疼还来不及呢。”炎渊宠溺地摸摸红袖的脑袋,“为父神功初成甚感快慰,这水牢之中都是该死之人,拿他们试试神功罢了,怎么,爹爹神功大成袖儿不高兴么?”
“袖儿当然替父亲高兴~”红袖讨好的缠住炎渊的手臂,“我还给父亲准备了庆功酒呢……”说话间,红袖不经意看到玄四号水牢中巨石上昏死之人,一身残破的白衫,白衫下是遮掩不住的溃烂,身上还有几只魔蜂钻进钻出,模样极其可怖。
那模样让红袖又是作呕又是胆寒,当她隐约看清那人乱发遮掩的面孔时,心陡然一惊,却强作镇定,“爹爹这是在哪拾回的乞丐,好臭哦~~”
“为父可从不抓乞丐,”炎渊随着红袖的视线看去,笑得越发肆意,“梨花落你们朝夕相处半月有余,这么快不认识了?”说罢,他又看了一眼那昏死之人,摇摇头,续道,“他现在这副鬼样子,袖儿认不出来也正常。”
“梨花落?”红袖装作刚刚记起,不再看祭年,“爹爹去那荒野之地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