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庙会烟花,她只是回眸了一眼,就是这惊鸿一瞥,这一生便成了定局。
哪怕现在,她还是能清楚的记得他当初的模样。
那个小僧人有着温和的眉眼,眼角藏着一丝肆意、邪肆,红色的发带将头发束起,额前的两缕碎发顺着脸际随风微微飘动。
苏莲生。
她就这样,隔着无数的人影,看向他,既没有走过去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抬头看着她,淡墨色的眼底是万事洞悉的透彻,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便转身走向清虚寺。
如若他的心愿是青灯古佛,证得三果,永登极乐。
那么她的心愿便只有一个他。
2
她常常随着那些香客来听他讲法,每一次他开法堂,她都从未落下。来的次数多了,他也注意起这位姑娘来。
讲法结束后,时间不早,法心师兄说夜晚下山山路难走且女施主多有不便,让他去送送。
她在前一阶一阶的下山,他紧跟在其后。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很安静。
“法渡小师父”宋初忽然开口,她停站在石阶上遥望着的凉州城问道,“小师父从来没有离开过凉州城吗?”
法渡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脚下闪烁着万家灯火的凉州城,温和的神色融入了这片月色,他微微低头,双手合十淡笑道,“未曾”
宋初点了点头,“那小师父是要一直在清虚寺修行了”
“不”法渡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师尊说,修行只困于寺庙中,是无法得真义的。不远游,不入人世,不知众生疾苦,如何渡化众人?所以,日后法渡会去天竺,求证佛法。”
“天竺?”宋初的眉眼中有过点点笑意,“天竺的恒河被称为圣河,听说能洗尽所有罪孽。天下河流尽归于恒河,小师父,若人死后火化,将骨灰撒于河水中,是否就能洗脱罪业?”
“宋施主为何要这么说?”法渡摇了摇头,“宋施主身上何来的罪业?”
宋初只是勾了勾嘴角,不肯再多说了。
法渡将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拿下来,放在她手心上,他的眼神清亮,怀着一丝对众生的慈悲,夜风里他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响起,他说,“这是师尊在第一次见我时送给我的佛珠,如今也伴我在寺中清修十四年了,它也应积了些功德,今天就赠与宋施主吧。只要今世回头,多行善事,积累功德,必能消今世业果。”
宋初讶异的看着手上的佛珠,这是一串很旧的佛珠,已经被磨得没有光泽了,可以看出主人平日里定时时念它。
“小师父的善意我心领了,但此物太珍贵,我不能收。”宋初还想再说什么,天此时却下起雨来了。
这场雨来得没有一点征兆,淅淅零零的下着,却凉到人骨子里去了。
“宋施主快些走吧,看来雨不会停了,莫要染上伤风才好。”法渡抬眼看了一下山下的路,却并未理会她手里的佛珠。
宋初无奈只好将佛珠收好,她懊恼没有带一把伞,这样子冒雨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套衣服换洗。
好在之前他们就已经将路走了大半,只要加快速度,就能回到春回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了。
前方哭闹的嘈杂声却隐隐传来,宋初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大批逃窜的百姓慌忙的朝这边跑来。
“走水啦!”
“轰隆”一声,雨现在反而下的更大了。
“快走,快走!这是妖火!”
“我的铺子!老娘大半辈子的铺子啊!”哭吼声从人群的最里端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王大娘,快走,命都没有了,要这铺子干什么?”几个人拉扯着那哭倒在地的王大娘,混乱的人群里,还有幼童哭着找爹娘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宋初迎着人群往里走了几步,汹汹燃烧的大火就印在她黑色的瞳孔里。
整条街都被这大火吞噬,在倾盆下着的冬雨中,不仅没有灭,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赤红色的火焰隐隐跳动着黑气,几个来不及跑出来的人发出剧烈的惨叫声被大火吞噬,巨大的火势映红了整个天空!
这不是普通的火
宋初的瞳孔一缩,这样的场景太像卫源灭门的那一次,术法,是术法!
法渡呢?
刚刚太心急,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宋初转身,人群太慌乱了,人太多,她找起来有点困难。
忽然,她的余光瞟见了他的身影,他正一步一步向着那场大火走去!
“法渡!”宋初急急的喝住他,一把拉开挡在前面的人,快速的跑向他。
将他猛地拉回来,语气严厉道,“你往火中跑干什么!”
他微微摇了摇头,淡墨色的眼中一片沉静,眉间是她从未认真看过的慈悲不忍,他说,“火里还有人,法渡不能见死不救。”
宋初皱着眉,“你去你也会死的!”
“佛祖也曾割肉喂鹰,若是法渡因贪生怕死就见死不救,才是真的不配为佛门弟子。”他坚定而低沉的话语绕在她耳边,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微微一笑,雨水滑过他的眉间,而他却并不在意,他低低道,“宋施主先赶紧走吧,这火并非平常雨水可灭。”
宋初一愣,她没想过他能看出来什么,“小师父,你知道这是术法?”
法渡蹙了蹙眉,“宋施主是如何知晓术法?”
他瞥了一眼火光,没有等她回答,道,“来不及了,宋施主快走吧”
他转过身去,雨水淋湿了他的僧袍,然而他的脚步未曾有过迟疑。
冲天火焰几乎是瞬间就吞噬了他的身影
她快速的转过身,义无反顾的冲向那汹汹大火。
“苏莲生!”
浓重的黑烟几乎让人窒息,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所见之处皆是燃烧着的残垣断壁。
真气全身运转,她用了龟息术。一边小心翼翼的躲开火焰,一边不断搜寻着他的身影。
他比她早进来一会儿,到底是去哪了?
“苏莲生”宋初着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超高的温度逼得她满头大汗,她不断地往里走,越是里面温度越高。
“咳咳”细微的咳嗽声从前方传来,宋初停下脚步,用手挥走浓烟。
猖狂燃烧的赤色火焰里,他的青色僧袍早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红色发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三千鸦发被雨淋湿的贴着他的脸际。他就这么躬着腰把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早已命丧黄泉的人背着,背到空地上。然后,继续闯进大宅里,把那些人一个一个的背出来。
“噗呲”被烧断的牌匾此刻正好掉下来,而他背着一个孩子就在牌匾的正下方。
“苏莲生,小心!”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他反应极快的将背上那个小孩抱到怀里,“嘭”燃烧着的牌匾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背上!
“该死的!”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脚底下用起了轻功也不知道。
她来到他身边,直接用手推开了那块燃烧的牌匾,“苏莲生,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啊,你说话!”
她慌慌张张的想要背起他,一把拉起他的手,她第一次看到了伤疤,那是他无数次在火里背起那些人所烫的伤疤,她哆嗦了一下。她用手搬开牌匾的时候,被火烧了她却毫无察觉,如今她的血流到了他的衲衣上,她才发现她受伤了。
然而,她像毫无知觉一样,她费力的背起他,口中喃喃道“我们……我们去看大夫,苏莲生,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会……”
“咳咳……宋施主”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响起,“放我下来,我……我没事,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呢?”
“你没事吧?”宋初听到他说话心才放下了一半,把他放下,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刚刚她慌得什么都不会,更没想到检查伤势,“在空地上,我帮你背到空地上了。”
他将她带到空地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刚背出来昏迷过去的人。
火越烧越大,连刚刚进来的那条出口都已经全部被火包围了,眼看是出不去了。
她回过头看着地上昏迷的人道,“法渡,我们不早点出去的话,这些人会窒息而死的。”
可是,该怎么出去呢?
“这场火是人为,普通方法无能为力。”他抬起头,淡墨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点点火光,他微微一笑道,“宋施主还请到我身后来”
宋初侧过身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依他所说,到了他身后。
他轻叹一声,“这一切实属不得已”
宋初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就见他已经平静的坐在地上,双腿盘起,双手结印。
忽然,无风自起,他墨色的鸦发在空中微微漂浮。
这一刻,雨停了。
宋初惊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法渡小师父也会术法?”
但,没有人回答她。
火焰似乎被激怒了一般,下一刻,燃烧得更为肆意了,她抬头看着几乎要冲天而起的大火向着他们步步紧逼。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手若拈花,红色的灵光在他指尖聚集,天上风云汇聚,竟然隐隐与他形成呼应之势!
九重天上白云骤然间如同漩涡,他的指尖轻弹,手中的灵光一跃至白云漩涡中心。
“风云速来,火灭!”他猛的睁开眼睛,眉间显现一朵莲花的印记,在他背后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红莲虚影,而他此刻的身体正在逐渐虚化,似乎即将化为背后的那株红莲!
宋初屏息,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朵红莲,低低道,“怎么可能?”只有妖才会有所谓的妖体,妖体即是他们的本体,一般的术法是不会有这样的虚影的。
妖,这是妖
法渡是妖?
莲妖
原本看似平静的天象突然奔腾起来,她抬头,无数的白云漩涡已经往此地聚集过来了。
他一手轻轻指地,低沉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开道,“灭!”
狂风骤来!
冲天而起的大火,一下子吸入了白云的漩涡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他的身子瞬间跌落,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他的法力低微,只修炼了这么些年,强行施展这种法术,有些伤到了本源。
宋初一把扶住他,皱着眉问道,“小师父,你没事吧?”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她从来没想过,这世间真的有妖,而法渡居然是妖?
他的脸色有些惨白,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后,垂下了眼帘,淡淡道,“宋施主……你……”
“法渡小师父好术法”她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笑道,“小师父体力透支太多,请先好好休息吧。”
她的面色如常,好像真的没有发现他是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