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入秋的季节,空气中还残留着酷暑未褪去的燥热,一整团地闷着,叫人透不过气。谢思露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十二点。屋内一片寂静,她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她走进去,蹲下身在玄关口脱了鞋,再站起时看见屋里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光,可分明没有开灯。到了客厅里头,她才发现那微光是露台照进来的皎皎月色,露台下那一片地方踱满了银光。九月份的夜里不比早晨,四方的瓷砖格外的凉,谢思露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脚底袜,寒意从足心钻进去,让她本来困乏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她从盈满月光的瓷砖上走过,仿佛踩过秋霜。
今天的月一定很圆。谢思露如是想。
她忽然记起高三开学的那段日子,某一天晚自习后她和苗蓝一起回家,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月光像一泓沉静沁凉的水,淌满了回家的路,或许是学业的压力,又或许是夜晚的静谧,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竟说起了爱情。那个年纪的爱情,就像结在窗玻璃上的冰花,美好、干净,似乎触手可得又似乎遥不可及,却总会叫人去幻想甚至追逐。那一晚她们聊了很多很多,苗蓝还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谢思露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下去,她蹑手蹑脚地到房里拿了换洗衣服,便往浴室去了。
花洒喷出热水,将思露周身浇灌,她惬意地闭上双眼,任由热水洗去她眉宇间的疲惫。小小的浴室内一时水雾萦绕,清瘦白皙的谢思露,此时像极了一朵微微垂着的百合,宽大的花瓣微微缱绻,秀净中露出一丝妩媚。
她睁开眼看着被水汽氤氲的镜面,然后看到自己模糊面庞上两条始终微微蹙着的眉,以及没有光彩流动的无神的瞳孔。于是她伸出手指,想去揉开那紧锁的眉骨,却好像怎么也无法让它们舒展,最终只能是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谢思露。褪去所有光鲜的妆容和衣着,赤.裸.裸地站在这里,便只剩下木讷、怯懦、凉薄以及疲惫。
这样子的她,还没来得及真真正正地谈过一场恋爱,便已经踏上属于二十七岁的相亲之路。她在原地里兜兜转转那么多年,看起来是变了,其实从没有走出去过,上高中的时候沉浸在数学题里,长大后又陷入金融报表中,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这样。
谢思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固执或者逃避什么,她想也许自己生来注定得不到爱情,就好像邪恶的女巫对她施加了魔咒,可她不是童话里的公主。
思露换上睡衣,伸手摘掉发梳,一头乌黑的卷发便散了下来。她抓了抓头发,垂下眸子,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然后任由折磨人的困意将自己支配,步伐也变得有些飘忽。于是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差点撞上门口黑黝黝的人影。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一步,待看清来人,便皱紧了眉。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明早不是还要上学吗?”
站在阴影里等她的是妹妹谢念水,念水今年刚上高二,学业再忙也不可能熬到深夜,更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习惯。本来这个点她已经睡熟了,可现在她却站在思露面前,微微低着头,双手绞弄衣摆。
“姐......”谢念水小声唤道,似乎有些难为情,“今天晚上,你可不可以陪我?”说完她抬起头打量姐姐的神色,又补了一句,“我想和你说话。”
看着那双眼里执拗的神色,谢思露只能无奈应下。
柔软的大床让夜归的思露感到无比舒适,一开始她还记着谢念水说的话,强撑眼皮等待,可念水躺上去后却没有马上开口,她又等了一会儿,沉重的困意终于翻覆而来,很快便压垮了单薄的眼皮。她渐渐合眼,调了个姿势就要进入梦乡。
“姐。”谢念水却在这时候叫了她一下,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也显得格外清晰。谢思露懒得睁眼,意识混混沌沌,只半睡半醒之间,回了一声困倦的鼻音。
念水背对着谢思露,睁着一双和她像极的杏仁大眼,眼里没有丝毫困意。似乎是察觉到她快要睡着,念水的声音便又大了一些:“姐,你上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这回身后彻底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谢念水甚至以为姐姐已经熟睡,心中轻叹便转过身,却发现思露睁开了眼,正望着漆黑房间里,窗帘下那片泄出的银色月光,怔怔愣愣的模样,似乎在想些什么。刚才念水的那一句话,迷迷糊糊地飘进谢思露的脑中,却叫她再也睡不着了。
“每个女孩子在她最美好的年纪,或多或少都会有喜欢的男孩子吧。”谢思露的嗓音很轻,像是夜晚中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那点光,若隐若现,飘渺不定。顿了两息之后,她似乎终于从那种呆愣中醒来,她说,“我也不例外。”
念水显然有些意外,在她的记忆里,姐姐向来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冷美人,不食人间烟火,不问红尘情事。可这样子的她,原来也有过喜欢的人。
念水又看见谢思露浓密的眼睫毛动了动,眼里溢出温柔的碎光。
“我十七岁那年,偷偷喜欢了一个男孩子。”
路鸣是谢思露的白衣少年,是她的“床前明月光”,十七岁那年照在了她的心头,一照便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