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5年，徐冉高考落榜。
他像个失败者，垂头丧气的拎着行李回了老家。
老家是在一个老镇上。
从早上蒙蒙亮到晚上太阳落山，徐冉总会听到外面女人们的闲话家常，男人们打牌下棋时激动的吼叫，以及路边小摊热闹的吆喝声和老旧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叫声、汽车发动鸣笛的声音。
这些乱糟糟的声音简直吵得他日日不能睡个安稳得懒觉。
“你们听说了吗？徐家那小子没有考上大学，连二本线都没够着。”
“是呀，我也听说了，我记的那小子上学还挺用功的，怎么会没考上?”
“谁知道呢，或许是到了大城市不学好了吧。”
“还有一件事，洛家那个跟人跑了那丫头回来了。”
“早就回来啦，那丫头长的一股子狐媚相，我早看出她不是个好货色了，高中没念完就跟着男人跑了，现在好了，据说是男人不要她了，没有落脚步，又巴巴的回来了。”
“洛老汉能同意?”
“不同意能咋滴，自己家的闺女，再怎么气也得养。”
“啧啧”
……
徐冉捂着耳朵，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去。
一群妇女在那街道的角落里站着唠嗑，厚重的嘴皮子微动，几片瓜子皮就纷然落地，不多会的时间，那一角便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的瓜子皮。
徐冉心下嫌恶，皱着眉，手掌使劲的把窗户往外一推，“砰”的一声，窗框磕在了墙壁角上，惊的楼下的人抬头来。
徐冉面无表情的看了几个长舌女人一眼，缓步走进屋内。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没了唠家常的兴致，嗑完最后几颗瓜子，趿着拖鞋各回各家了。
徐冉走进主屋，父母正就着咸菜喝粥，见他出来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小冉，你有没有考虑复读？”
屁股刚触到板凳，父亲就问他。
“暂时没有考虑。”
他夹了一筷子咸菜拌去白粥中。
“唉……”
父亲叹口气，搁下筷子，步伐缓慢的走进里屋。
从徐冉的角度看去，父亲的脊背有些佝偻消瘦，头发也被岁月染白了大半。
一碗粥顿时平淡无味，他艰难的大口吞了下去。
母亲收了碗筷，同他说：“冉冉啊，家里没醋了，等会儿帮妈妈去打个醋。”
徐冉应了声，洗了个脸，换好衣服打算出门。
“欸，等等，外面突然下雨了，把伞带上。”母亲突然叫住他嘱咐。
徐冉又退回来，拿了把破旧的黑伞。
雨下的不大，细细绵绵的，落在伞上敲出细密的声响。突如其来的雨另街上的行人快速的疾走飞奔起来，路过徐冉的时候，带起一股冷风。
徐冉收了伞，走进杂乱微暗的醋坊，浓烈醇足的醋酸味瞬间扑入鼻翼。
徐冉将手里的瓶子递给醋坊的主人，主人拿了漏斗将玻璃瓶慢慢灌满，瞧了徐冉一眼：“你是老徐家的小子吧。”
“嗯”徐冉回。
“好后生。”
主人将瓶子给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冉接过，沉甸甸的。
2
从醋坊出来，雨下的更大了些，雨水在他的脚边泅出一小滩积水，沾湿了他洁白的鞋边。
雨中起了雾，弥散缭绕，朦朦胧胧看不清远处是何景象，街上的行人早已跑走，长长的街道上，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徐冉撑着黑伞，走进雨中。
“咔嚓”
还有人吗？
徐冉转头看去。
大约五步之内的路边，蹲着一个穿着青色裙装的女人，女人很瘦，他甚至能看清布料裹着的脊背上，两个凸起的蝴蝶骨。
那女人没有打伞，浑身被雨水淋的湿哒哒的，裙子和墨色的长发粘在她的身体和侧脸上，她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相机，正专心致志的瞄准地上绽放的嫩黄色花朵，似乎捕捉到了最美丽的一刻，她迅速按下快门，又是“咔嚓”的一声响。
女人回过头，将她的容颜暴露在徐冉的目光下。
很——漂亮。
徐冉可以信誓旦旦的说，这个女人是他见过的所有异性中最漂亮的了。
女人隔着雨雾，似乎冲他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起身拿着相机，踩着雨水轻快的走远。
徐冉第一次见到洛清纺，是在朦胧的细雨中。
回了家，母亲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醋，嘴里头抱怨：“这雨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
“妈，我进屋去了。”
“好”
徐冉躲进自己屋里，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半天，打开了一个笔记本，思考了一瞬，在上面写下：
2015年6月12日，雨
我见到，一个很美的女人在雨中摄影。
简短的一句话，字迹凌乱，看起来就像主人随意的写了几笔。
徐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在今天，他突发奇想记的录下了他与洛清纺的第一次见面。
也不知道是那女人过分美丽，还是见面的情景独特了些给徐冉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天晚上，徐冉一直在反复做着一个梦，梦中女子背对着他，撑着伞在雨中缓步慢行，背影窈窕有致。他隔着雨雾大喊：“你是谁？”
女人转过身来，艳丽的容颜在雨中恍若盛开的幽兰，女人红唇轻启：“我是——”
徐冉猛的惊醒，小腹憋胀，他闭了闭眼，起身走进厕所。
3
原以为只是一场奇妙的相逢邂逅，徐冉很快的把女人封存在记忆里，却没想到，几日后，他再次见到了那个极美的女人。
这日午后，徐冉破天荒地的主动上了街。
高考后压抑沉闷的情绪在他走出潮湿的屋子，沐浴在热烈明朗的阳光下的那一刻驱散了不少。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在遇到一个拐角后，徐冉突然听了一阵吵杂的哄笑声，夹杂在其中的，是一道女声，清透宛转，被徐冉瞬间捕捉。
他顿住脚步，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有男有女，中间摆了张木制方桌，一双素白纤嫩的手正捏着几张牌使劲的扔在桌上，发出极响的一声，周围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声喝彩。
徐冉的目光顺着那双手向上，在手主人的脸上停留下，是那天雨里的女人。
不过，女人好像和那天很不一样，她穿着吊带花裙，头发松松垮垮的盘在头上，露出凝白的脖颈，极淡的眉眼含着笑，露出几分胜利的得意。
徐冉呆愣愣的看着女人。
没有雨雾的遮挡，他更清晰的看清了她的面容和表情，比那天更加的生动鲜活。
似乎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率，女人突然抬头朝这边看来，他躲闪不及，目光与她的直直碰上。
四目相对，徐冉瞬间僵住。
须臾后，女人朝他柔柔的笑了笑。
“洛家闺女，你爹喊你！”
有人打破这奇妙的对视，女人应了声，慢悠悠的起身，朝屋里走去，裙摆摆动间，上面印着的花瓣几乎要脱离束缚飞了出来。
日头更加的强烈，直射在徐冉的头顶，肩膀，隔着布料也能感到发烫，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中暑，一路踩着阴凉回了家。
“——还有一件事，洛家那个跟人跑了那丫头回来了。
——早就回来啦，那丫头长的一股子狐媚相，我早看她不是个好货色了，高中没念完就跟着男人跑了，现在好了，据说是男人不要她了，没有落脚步，又巴巴的回来了。”
是她吗？
徐冉想起了女人们的闲话的内容。
“妈，你知道那个洛家跑了的女人吗？”
徐冉突然抬头问正在拖地的母亲。
“怎么突然问这个?”母亲抬眼看了他一眼，“知道，听说一个月前突然回来了，那闺女叫洛清纺。”
“她真跟男人跑了？徐冉问
“是呀，当时还闹的挺大的，你初中刚毕业吧，那闺女马上高三毕业了，结果跟着男人跑了，把它爹洛老汉差点气的脑梗。”
“你可不能学那孩子，要找对象上大……”不知想到了什么，母亲突然停下话语，默不作声的拖着地。
徐冉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说话，他现在没有复读的想法，考大学这事估计离他很遥远。
一场谈话不欢而终，徐冉再次躲进自己的小屋子里。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动手写：
2015年6月15日晴
我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她叫洛清纺。
依然是简短的一句话，他合上笔记本，躺上床，余光扫到角落里堆放着的一厚摞书本试卷，足足有他半个人高。
这才几天，便落了一层薄薄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