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不过是一场荒唐梦。
引子
真冷啊,无论春夏秋冬,唯有刺骨的冷,日起又日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月光的夜晚,有歌声传来,勾人且幽怨...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阳光斜斜的照在小伙计身上,远看活脱一只浸在日光浴中的橘猫,只见他倚着“说书唱戏劝人方”的红字招牌,眯着眼哼着小曲。
“你在这干什么呢!师父一个月说回书,你还偷懒!”
小伙计回过头去嘿嘿一笑,“有师父在,咱们呐,不愁吃喝咯。”
“师父说一回书,顶咱几个月的收入。”
说着后背又挨了一下,只听来人道:“再偷懒师傅收拾你,我可不管。”
小伙计伙计笑而不语,跟着一蹦一跳往里去。
“红豆生南国大伙都有所耳闻啊,这回咱讲的是南国圣物十二红豆,可起死回生,相传南国太子为救王后...”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穿行在人群中,显得异常突兀,兜帽之下红光乍现,原本喧哗的茶馆,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先生错了,十二红豆的传言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好事,不过是告慰生者的幌子罢了。”
店伙计手提茶壶,叹了一口气,放下茶壶往里间去了。
说书人抿茶不语,平地起的大风吹上屋内门窗,将光亮阻隔在外。
黑衣人摘下兜帽,拱手作揖,“多谢先生相救,实在无以为报。”
1
我叫阿绰,是茶馆新来的杂役,常来的客人说,我唱歌很好听,只是宛转中总带着一丝悲凉,先生有事外出,便由我为大家唱歌讲故事。
我常常做梦,梦到我在田间奔跑,踩了城主阿伯的的萝卜,挨了他一锄头,边跑边骂,“黑城主,又打人,我可是神仙!”
“我管你是劳什子神仙,天天不是踩萝卜就是偷土豆!”
那时候我觉得城主阿伯真是坏透了,每日不是骂我,便是恼人的絮絮叨叨,比不过那些奉为我神明的人。
“他们把你托的那么高,一旦松手,你便粉身碎骨。”
我惊醒时,天已大亮。
客人们陆续涌进茶馆,小伙计倚在窗台上打盹。
“我来给大家讲讲月亮湾的故事吧。”
青崖城的月亮湾下,有人踏水而舞,月光随着他流转,环佩叮当和着水声,人们无法窥见他面纱下的容颜,却纷纷认为,他是上天赐予大地的神女,是月神娘娘。
人们陷入对神女美好的幻想中,却无人窥见,我眼底盈然。
“那后来呢?”我笑了起来,“后来啊,后来啊....”,背过身去,大颗大颗的泪落在掌心。
我踉跄两步,撞上了扶梯,惊醒了小伙计,慌忙来扶我起身。
我下意识的拉住小伙计的手,又拂开,抬头望向前方,眼中却是无尽的空洞。
我抱膝靠着床沿,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哭,只是好生难过,难过到生不如死,窗外惊雷阵阵,
有人推开了房门。
“阿余...日月星河,山河巍峨,你同我去看,好不好?”
“神女与凡人私奔,乃是滔天大罪,断不可留!”
“你快跑!有我拦着,别怕!”
火光滔天下,有人重重的推了我一把,我忽的睁眼,“阿伯!”
2
檐下的水滴个不停,我再度惊醒于噩梦之中。
原本喧哗的茶楼,只剩下了雨水滴落的声音。
似曾相识的脚步声,似乎又要将我带回梦中,却有一双手紧紧的拉住了我。
“我们是不是,见过?”
温暖的手盖在眼前,“你的眼睛...”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不对?”
在无边的月色下,静谧的月亮湾边。
那是薛余第一次见明筠,他拉着薛余的手却被甩开,只见她转身跑向浅滩处,人越聚越多,逐渐将明筠挤向外围。
明筠踮脚看那红衣少女,踏水而舞,周围的人唱着歌颂神女的歌,她回身时似是眉眼带笑。
惊鸿一瞥,百世沦陷。
夜色如洗,城主正为了他的萝卜絮絮叨叨,窗外有人吹着不知名的曲子,磕磕绊绊的,薛余捡起脚边的石子丢过去,见明筠茫然回头,又迅速跑开。
两个人皆乐此不疲。
转眼过了半月,薛余眼疾痊愈,明筠赠他一串红豆,红豆生南国,不负相思意。
城主望着薛余手上的红豆,叹了一口气,“你可要为自己做好打算啊。”
“我想离开青崖城了。”
明筠说,星河灿烂,山河巍峨,想同他一起看。
假如到此为止,倒也是段佳话。
今日的茶馆人格外的多,我的故事却戛然而止,在人们心中,明筠和薛余如愿离开青崖城,双宿双栖。
“后来啊...他们确实离开了...可是...”我的话未说完,熟悉的檀香扑面而来,我用尽力气推开他,“今日你回来!可是忘了当年的事了!”
明筠紧紧的抱住我,我奋力挣脱,死死的咬住他的肩头,眼泪混着鲜血簌簌而流。
“你为什么要走...阿伯死了...你也走了...阿余只剩下一个人了……”
明筠和薛余确实走了,只是那并不能称之为一段佳话。
得了消息得城民纷纷前来拦路,他们有人拿着武器,有人举着火把。
“他蛊惑了神女!杀了他!”
城民们群情激愤,喊声震天,将薛余的呼声埋没的干干净净,直至她摘下面纱。
“我并非神女,你们无需寄望于我。”
喧哗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面面相觑,直至有人喊道:“神女与凡人私通,乃是大罪,必遭天遣,甚至会殃及青崖城,不能放他们走!”
火把烧到了薛余的头发,镰刀划伤了明筠的手臂。
死亡离他们咫尺之遥,月神祠却失火了。
神女已毫无存在意义,月神祠却是月神娘娘的修行之所,是唯一能庇佑青崖城的地方。
城门是最后一道关卡,却不想早已洞开,城主站在那里,将包裹扔给薛余。
“臭丫头,净知道闯祸!”
举着火把的人从远处跑,城主将薛余往身后一甩,“你快跑!有我拦着,别怕!”
明筠拉着薛余越跑越远,火光人影逐渐远去...
客栈中生着火,薛余依旧冷的瑟瑟发抖,明筠撩去他鬓间凌乱的发丝。
“我不想城主有事。”
“不会有事的,我会带你去皇城,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一切,去过你想过的人生。”
从前薛余不曾想过,她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只是此时此刻,她觉得没有阿伯的人生,仿佛破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3
北上路漫漫,来时是夏,转眼接近京城时,已然入秋。
愈来愈多的官员沿途迎候,他们称明筠为殿下,原来他的身份那么尊贵,薛余心里一阵无名的失落。
除了官员的逢迎,还有暗夜里的刺杀。
杀手的刀在薛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好在他们活了下来,来到了帝京。
繁华的宫殿里,络绎不绝的人进进出出,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薛余心中的失落感却越来越重,她抚着脸上的疤痕,心绪难宁——皇家最重颜面,出生皇室的人,会娶一个没有家世,且容颜破败的女人吗?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明筠了,宫人们说,陛下大喜,晋封明筠为亲王,得了不少赏赐,金银翡翠源源不断送来任由她挑选。
可是,她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要。
皇宫里的床很柔软舒适,可是薛余睡不着,她想起了城主。
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有人看见了城主放他们走,会不会为难他?
房门被重重的推来,呛人的酒气扑鼻而来,床前的帷幔被扯开,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父皇要我娶妻,我答应了。”
明筠步步紧逼,薛余止不住的颤抖支着双手后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明筠,固然有了皇子的气势,却令她害怕。
“阿余,我爱你。”
她早已没了任何的退路,只是止不住的流泪。
他终究会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而后君临天下,皇家最是尊卑有别,断然容不下她,谁都容不下她。
天就要亮了,明筠打开了临别时城主扔给他的包裹,是那件坠着铃铛的红衣,还有几个他舍不得吃的萝卜和土豆,都是城主亲手种的。
她穿上昔日的红衣,蒙上面纱,将偷来的玉牌挂在腰间,一路畅通无阻,离开了皇宫。
雄伟壮丽的宫殿不该是她的归宿。
明筠离开京城不久,便看到了通缉的告示,画着她的小像,一日复一日,告示上的赏金一再增加,却始终没能找到告示上的人。
你既已要娶妻,何苦记挂我?
过了临江便是青崖城,摆渡的老伯望着薛余的眼睛,笑道:“妙啊,老夫曾在太师府,得幸见过太师千金一面,姑娘这双眼睛,可说是与太师千金别无二致啊。”
薛余依稀记得,明筠要娶的便是那太师府的千金,到底是命中的缘分,还是蓄谋已久的虚情假意,早已无从追究,也无需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