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章深深的看了李卿和一眼,在她这里,一眼就能看出的事,他从来不多争辩。
京城人人都在说,李家六年前的那战不亏,虽然代价惨烈,以一个李家以及百万将士的性命,换了敌军的损失惨重,撤退休战,亦换了他们的几年安生,但这不是还留了个李卿和这个李家遗孤不是。
太后可怜李家遗孤,纳她为后,获得了天下称赞的美名,此举是步好棋,但李卿和破败的身体不允许有皇嗣,即使她能,赵章也不会允许。
忽地赵章瞥见,桌上有书信漏出一角,上面写着,“良机不可多得,可行。”
那熟悉的字迹看得赵章心头酸涩。
“皇后,朕一直以来有个问题,想请教于你。”
李卿和挑了挑眉,示意皇帝说下去。
“京城有佳人,却奈何从贼?”
李卿和看着窗外夕阳已落,有落叶轻轻落在窗台之上。
小皇帝有时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恨意,她不是不知道,许是夜风太凉,让她抬手捂嘴咳了两身。
“小皇帝,我教过你的。”教过你,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赵章面沉如水,是啊,她教过他,望势而走,独善其身。
他也知道用什么恶毒的语言,能将眼前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漂亮面具撕碎。
他轻飘飘的说:“李卿和,你脚踩着尸山血骨回来,怎么就不死在六年前呢?”
4
皇后身子又不好了,中宫药香缭缭,未曾断过。
只有皇后的贴身侍女知道,自那一日从小书房回来,皇后便不太对劲了。她原本每晚靠着安神香都会被噩梦惊醒,现在白日都能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
有时赵章经过中宫墙外,也只能闻见里头传来的药香,听不见人声。
他被李卿和教导着长大,李卿和于他,亦师亦友亦敌。
闪电劈开了夜幕,仿佛一张大口,将诡谲难测的皇宫,一口吞下。
赵章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的母妃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被内侍拉了出去,从此,他失去了她。
每当惊雷声起,赵章就会躲在被子里,生怕从黑暗中有人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出去。
但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有药香在身旁萦绕,也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旁说着:“小皇帝,你别怕。”
有一刻,他真想抓着她的衣襟,告诉她,我在这个皇位天天如履薄冰,你想要什么,皇位,权势,想要我的命,都给你。
那是赵章最脆弱的时候。
又一声惊雷,赵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未央宫前。
“圣上,这......”
还未等他出声,皇帝已经闪进未央宫中,一片衣角也看不见。
秋雨绯绯,冷意刺骨,未央宫一片漆黑。又一个天雷打下,赵章站在内殿门前,借着微弱的雷光,看见了端坐在不远处的人。
李卿和身着薄裳,纤细瘦弱的身体似乎感觉不到冷,像是被惊雷惊醒了似的,将手上的美酒缓缓的倒在剑身之上,汩汩酒水将剑端洗净,像是想洗净污浊。
“父兄,卿和想你们了。”
她坐姿豪迈的坐在塌上,手捧一壶酒,膝上一柄洗净的剑,姿态肆意,只是那眸子茫然,里头早已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年少风流,只剩死气。
等到多年后,赵章再想起这一幕,抬眼满目山河,竟显空寂。
来年开春,宫内传出有宫人撞破宠冠六宫的许贵妃与情郎私会,帝怒,在群臣劝阻之下将户部尚书连降三级,贵妃赐白绫。
同时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密件,打破了这看似安稳繁华的京城。
鞑朝卷土重来,已破边关三座城池,六年修生养息,比以往更甚,而宣朝六年前一战损失惨重,随后虽养精蓄锐,但暂无将可出。
兵部请旨于民间征兵,帝允。
但在征兵期间,民间百姓拒抗不从,爆发了一场动乱,万民请愿,至京城,为除贪官,下佞臣,列出十大罪,诉六年前边关大战败战缘由。
有人将庆国公为首,其子王逸,户部尚书许可期,大理寺卿封良等一百二十人罪状,陈列而出,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腥风血雨。
其状纸上呈道:
庆国公其子王逸,兵部侍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调戏良家女,害人性命,本是死罪,但官官相护,安能动他分毫?
户部尚书许可期贪污受贿,克扣粮草,枉顾边疆百万将士性命,欺上瞒下,其心可诛。
工部侍郎温在,数年之间,搜刮民脂民膏,为中饱私囊,一己私欲,枉顾王法。
.......
又有知悉内情的将士上状,六年前的战役,原本是不会输。
佞臣上瞒不报,运往边关的粮草被层层克扣之下,饿死许多将士,又因加急奏折被扣下,导致援兵不来,士气低落,满盘皆输。
贪官遍地,民心尽失,又怎能让人浴血而战?
期间,死在六年前的成千上万的将士的妻儿,父母,跪伏在地,披麻戴孝,久不肯起,请天子为死去的将士鸣冤。
百万英烈,死在边关,寸草不生之地,枯骨铺就,无人收尸,铁戟未寒,怎能蒙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