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期的话别

作者:桃花红河水胖 时间:2020-04-23 18:04:06 分类: 青春 知识问答

1

文石涛微信语音呼叫我时,我在改论文,没有听到。

他发来微信说,过些天要离开之江了,现在在湖城,想来看我。

我有些犹豫,告诉他,可能进不来我们社区。

现在疫情严重,门口的保安都很严肃,一改平时的屌丝样,义正言辞地要你出示身份证、绿码、绿码覆核单,每天进门出门都要在你额头上来一枪(测体温)。

去小漠书屋吧?他说。

我又犹豫了一下。N95口罩不多了。出门坐地铁去城北的小漠书屋,又要耗费一个。

我问,书屋有人吗?

许久,他回信说,书屋没人。我待会去你学校那边吧。

我让他注意安全,上了5号线就给我发条微信。

想来,认识石涛也有两年了,他是我学弟,成封大学本科毕业的校友。成封大学也算是老牌名校,只是因为这些年成封的经济不行,一直下滑。等到石涛上大学那会,我已经毕业五年了,成大也更加不济了。石涛新闻专业毕业后来湖城的中粮公司当内部编辑,不太得志,干了没多久就辞职了。我认识他那会儿,他还在兼职教中学语文,顾上顿没下顿的。

我上本科那会,成大文学院的方老师感慨说,他们当年上大学时怎么能够想象,大学生会找不到工作。我那时也不会想到,百年成大的学生出来也混成这样。

若不是方老师无意中在我组建的“成大书友会”微信群里转了石涛的红楼梦读书会活动公告,我恐怕永远不会认识这个学弟。16年1月我刚到湖城工作的时候,参加过一次成大校友会,发现里面全是和我聊不来的“成功人士”或者“准成功人士”,后来我就退出了那个热闹的“成大人在湖城”微信群。

约我一起去参加校友会的老班长,后来也再没见过,去年我曾经邀请老班长来我家做客,他到周末那天才突然发信告诉我要加班,以后有空再约饭。我心知不会再有以后,但还是礼貌地说“好吧”。

那晚的校友会我只记得两个漂亮性感的90后学妹跳了不知什么舞,一个中年油腻的男校友——校友会的组织者——说他跟我们湖大校长刚在一起吃饭。那个校长还是个人大代表,后来下台了,有次我在学校教工食堂排队打葱油面时,听见他在前面不停地对师傅说,给我沥干点、沥干点!

所以,校友对我来说,就和路人一样。但是方老师欣赏的学生就不同了。方老师是世外高人,从不参加成大的各种会议,也不写论文、不评职称,家里藏书都堆满了客厅、地下室、卧室,把师母气得不轻。

年轻时,我们书友会那一圈朋友都只爱方老师,经常去他家玩,等我们成年后,才越发觉得师母不容易。特别是我到湖城大学当老师后。

有个发小问我这个海归博士一年能拿多少,我说除去40万的购房补贴外,每年20万。发小吃惊地说,20万在湖城很一般啊!幼儿园园长一年都有40万!

这40万购房补贴也不是白给的,如果工作不满10年跳槽,还得退回去,之前也有过像成封大学那一档的985高校给我抛来橄榄枝,但是想想要还这40万,就只能去租房了。何况,那985高校也只给你一年20万。话虽如此,我知道像方老师这样的老讲师,不去想办法发论文的,一年就只能拿10万——和我们社区的保安差不多。何况我们保安的活多轻松啊,平时没事就坐在那里对着业主微笑,现在有疫情了,又神气地发现他们不只是公仆,更是管家。

石涛那会还没找到工作的时候,我让他住我家,象征性地收了800元的月租,他终究不肯,非要转我1500。他搬了两麻袋的书到我学校办公室——家里实在放不下。这点倒是和有钱买书、没钱养妻的方老师很像。我让他住在次卧,和保安说是房东的朋友。不然,保安对租客是另一副嘴脸……

石涛发微信说上了5号线。于是我开始戴手套、口罩、披外套,拿上各类证件,准备出门。我顺手拿了三个N95口罩放到背包里。

骑上我的捷安特出了社区,直奔5号线终点站。石涛已经先到那等我了。他换了个发型,头发理得和劳改犯一样,和我一样,估计也是这两天理发店开门后才去理的。昨天我的头发还和我在国外读博时一样,和我初中时一样。读博时我留长发是为了省钱,初中时是为了和发小一起耍酷。初中时我们常在一起打架、逃课,后来我爸做过手术后,我就不和他们耍了。

那段时间我爸妈付不起店租去摆摊了,我觉得我也得像个人样了。很多年后,我在成大图书馆的机房里和舍友一起打游戏,一个发小突然在QQ上冒出来和我聊了几句,我有些感慨岁月沧桑,和他多扯了扯,我的英雄就被舍友砍红了血。发小说羡慕我能上大学,我说在大学里混得也不是很开心,这年头大学生就业也不好。我也忘了怎么就聊到抽烟这个事上了。

他劝我千万不要学会抽烟啊。后来那年暑假我回老家时还见了那个发小,烟雾缭绕的KTV包厢里,有几个浓艳性感的女孩,和我那发小以及几个杀特的哥们挤在沙发上。我发小给我另外搬了个椅子,说,胡哥,点一首?

之后我再没有见过那个发小,连QQ消息也没有收到过。我最后听说他是在跑长途汽车,从我们老家西江到广州。我也忘了那晚唱的是什么歌,大概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倒是另一个发小后来还经常联系我——就是那个问我一年能赚多少的,他在全国各地做生意,赚了不少钱。那年我考北京的研究生,去他那住,本来是想多住几天的,没想到他成天对我没好脸色,还有些得瑟地说,他今天又招了个女大学生做前台。我在他那住了两晚,就对他说我去我高中同学那住吧,那边离我报考的地方近。他简单干脆地说,好吧。于是,我就在北交大的学生宿舍里住了几晚……

我远远地望见,石涛站在地铁口望向马路对面的湖城大学——18年春天,他在这里有过短暂的快乐。其实那时我也挺高兴有人和我作伴,每天带他一起去我办公室,他写简历、投简历,我写论文、看论文,带他一起吃学校食堂,组织我的研究生们和他一起玩桌游、飞盘、羽毛球。

大米也曾经来湖大一起玩羽毛球,那时石涛还在追她。我已经忘了第一次见大米是在什么时候,红楼梦读书会是她在大寒书店参加的第一个活动?我从16年春天开始,就常常去大寒书店参加读书会、电影沙。书店在城西一个小巷里,闹中取静,店里装饰得很文艺,店主青头是个梦想当作家的人,他说他想为文艺青年创建一个精神家园。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文艺青年,但是我很想认识一些聊得来的朋友——女朋友更好。所以,每当我在办公室里对着计算机忙完五天后,我就骑上我的捷安特,经过荒地、田野、工地、平房、小高层、西式高楼,最后拐个弯,穿过幽暗的林荫路,到达大寒书店——全程一个小时。那时地铁还没通到湖大,公交车要转两趟,去大寒书店最快的方式就是骑单车。所以,当年石涛扛着两麻袋书搬来和我一起住,真是走投无路之举。

而他会约大米来偏僻的湖大打羽毛球,也说明他真的情商不高,或许是因为他一米八、长得帅,又觉得自己名校毕业,所以蛮有信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没钱。

2

大米是个有些忧郁的江南女子,来自之江省的一个小县城,之江似乎盛产这种忧郁的文艺女子。而石涛的个性则是湘南人的火辣,而且这份辣椒馅是藏在白面包子里的。初次在大寒书店遇见时,我这个心理学老师也误以为他温文尔雅

我也忘了他最后是怎么放弃追逐大米的。有一天晚上我从学校办公室骑单车回来,开门后看见家里灯都没有关,而人却不在,一直到半夜12点后石涛才回来。第二天是周六,当天下午大寒书店有读书会,和往常一样,我没有去学校办公室,待在家里看书,准备下午和石涛一起去书店。

石涛中午才醒,我简单炒了个菜,和他在家吃了午饭。然后他同我讲起昨晚的事:大米发来微信说坐火车回家。石涛问她,是一个人吗。她说是的。石涛便从床上起来、冲出门去火车站送她,不听她反复的劝阻。等石涛到车站时,大米早就上车走了。

我建议他早点把这事挑明了,试着单独约她,我说:“约三次,三次都约不出就算了。”

那时正是春光灿烂的四月,距我们在大寒书店遇见有一个月了。那晚我遇见的还有我后来的老婆杭哥儿。作为反馈,我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和他分享了。石涛很开心,说我认识杭哥儿多亏了他。石涛给我介绍杭哥儿时说,这是金大毕业的才女(金大是比成大还好的985。)

共享秘密后,我俩就相互鼓励、相互帮衬着去追求自己中意的人。那段时间,每周五晚上的红楼梦读书会上都有我、杭哥儿、石涛、大米。杭哥儿最喜欢怼石涛,而石涛总是自信满满地说“宝玉一定是这样”云云。我总是笑着看热闹,而大米总是低头默默看书。

一开始,石涛的情绪还很高涨,志在必得,但半个月后,他就垂头丧气地告诉我,大米说只想和他做朋友。不久,杭哥儿和红楼梦读书会上的另一个女孩莉莉、大寒书店的新店长小漠一起来我家做客。

那天我万千准备,最终还是因为石涛煮饭时放多了米,没能让生米煮成熟饭!那个囧啊,那可是杭哥儿在拒绝我两次邀约后终于在第三次答应和读书会的朋友一起来做客啊!幸好莉莉、小漠都很活泼、开朗,分分钟点了外卖米饭,大声笑着说石涛和大米无缘!那时,石涛追大米的事早已不是秘密,但谁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想来想去,我也只能用之江人不喜欢嫁给外省人来安慰石涛。后来给他放了一个电影:《天堂电影院》。里面的主人公多多,出身卑微,最终没有和他的初恋女友走到一起。那天我们没有去大寒书店。

书店的活动和平常一样,但是每次参加活动的人都不同,像我们这样的常客很少,大部分人都只出现一次,能够坚持下来的,大多是我们这样的外省人:在湖城没有一个亲戚,也没几个朋友。老店长青头也曾苦笑:“这是流动的盛宴。”青头那时辞职在家专心写剧本了。不过,后来我听说剧本卖不出去,他又去一个出版社工作了。新店长小漠是97年香港回归时出生的,高中没读完就辍学想当作家。写得很好。

3

大寒书店主要靠卖饮料创收,别的咖啡店卖三四十,大寒只卖二十。原本书店还能勉强度日,但18年房东突然说要涨店租,一口气从五万一年涨到十万,让新店长小漠措手不及。我们这些老顾客也曾聚在一起帮着出谋划策:出租书店场地给外面公司搞团建、给中小学老师辅导学生做作业,我还去书店免费讲了十次心理学课,但是就像石涛怎么也煮不熟大米一样,我们怎么也没办法让大寒书店热起来。

所以,18年我三十岁的时候,有点悲喜交集:石涛来了又走了,搬出去的时候有些伤心地在大寒书店的微信群里说,谢谢学长带我玩了最好玩的飞盘、看了最好看的电影;12月的时候,我和杭哥儿领证了,陪我度过三年“青椒”岁月的大寒书店也关门了。

石涛曾说要去参加我和杭哥儿的婚礼,但是湖城的婚礼我们办不起,我们只在各自老家简单请亲戚吃饭,一个朋友也没叫。不过,石涛还是和他那时的女友骆荷给我们送了一个结婚礼物:小王子音箱。

后来他与骆荷分手,杭哥儿看到那个音箱就有些感慨物是人非。整件事至今对我来说仍是个谜。石涛愤怒了大半年,在微博上用各种难听的话骂骆荷,甚至迁怒于成大。

那段时间,成大因为把研究生的优质宿舍腾给留学生,被网上的喷子喷得遍体鳞伤。其实国内许多高校都这么玩:好吃好喝好住伺候着,吸引留学生,回应上面政策;对自己的研究生却是另一副嘴脸。只不过成大是个百年名校,所以就成了众矢之的。石涛也在网上喷自己母校:“希望成大这垃圾学校早点倒闭!”

那段时间,我好几次在微信上劝说石涛:好歹是自己爱过的人,好歹是自己母校——当面也劝说过一次,在小漠书屋里——大寒书店的一些老顾客众筹在城北租了个顶层带阁楼的公寓,一层做书屋,二层住小漠、莉莉等店员。骆荷也是大寒书店的老顾客,之前她和石涛还经常一起参加读书会,分手后,石涛就再也不来小漠书屋活动了。我好不容易约他到小漠书屋见了一面,但他始终不肯和我说具体是怎么分手的。

两个月后,我突然听说他离开湖城去了南边的乌县。

莉莉说:石涛就是书生气太浓了,要来我们房地产行业工作段时间,沾些痞子气就好了……

4

地铁里没有几个人,大家戴着各色口罩,静静地用手机刷朋友圈看新闻,愤怒或赞颂,热闹的只是网上的新闻,现实中每个人都寂寞地蜷缩在自己的角落,和周围人隔得很远。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石涛望向窗外,但是除了广告,什么也看不见。

那时,如果他再坚持下去,大米是否会答应他?坐在货拉拉的三轮车后面离开胡哥那里时,石涛也曾这样想过。

毕业时,他把那两大麻袋的书从成封寄到湖城,其中有他最心爱的红楼梦人物画册,是难得一见的手绘本。这些书随着他到处漂泊。两年前,他从胡哥那搬走,送了好些书给胡哥,其中就有这本画册。如今,他又要从湖城搬去湘南的省城——湘州。他不知道有多少书还值得带过去。大寒书店倒闭后,他捐了不少书给新开的小漠书屋。可是和骆荷分手后,他就再没去过书屋参加活动。剩下的这些书,他仍然觉得太沉重。疫情期间也不方便寄送。

这次他从乌县回湖城,把那些书扛到他父母租住的地方——湖城最南面的一个回迁房里。

开门的是长年在外务工的父亲,他眯起眼,望见石涛戴着口罩进来,后面拖着两箱书。

母亲去菜市场买菜了,父亲留他在这里吃晚饭,石涛说不用了,他去城西见个朋友。

父母租的是合租房里背阴的三卧,阴冷潮湿、空气浑浊,石涛坐了一会就忍不住要走了,临走时偷偷给父母塞了一包口罩。

石涛走后,父亲失落地看着地上的两箱书,百感交集。石涛曾是他俩老的骄傲和希望:从小儿子读书就好,可是这两年他的工作和感情都很不顺利,父母多问几句他就不高兴、不愿说话,甚至发脾气。

放弃大米时,石涛只有伤感;但和骆荷分手后,他主要是愤怒。

大寒书店关闭前有一个告别诗会。他在人群里瞥见大米静静地站在最后,仍然是那副有些忧郁却不容你接近的神情。那时,他已经和骆荷在一起。他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就背过去和骆荷一起忙着给诗会录相。后来,大米就从他们这些人的世界里消失了……

5号线修得很漂亮,湖城越来越美了。他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出地铁后,他一眼望见了马路对面湖城大学新建的体育馆,造型优雅,气势恢弘。春风料峭,吹来远处小鸟的歌声。玉兰撑开了饱满的花蕾。路边青草翠绿,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倒是有一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站在桥上钓

然后他望见了捷安特上的胡哥,穿着淘宝网上买的绿色冲锋衣,戴着灰色的帽子和白色的N95口罩。

胡哥停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三个口罩给他。

他问,口罩多少钱。

疫情前买的,三四块吧。

现在都几十块一个了。

现在买不到了吧。

石涛看见胡哥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想起来,那时他还有过考研的想法,但是和胡哥在一起住了两个月后,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天下午在胡哥家看完《天堂电影院》后,胡哥说他上大一时约过自己从小一直喜欢的女孩,初中的女同学,开着他爸的摩托,脚踏发动的那种,只有一个后视镜的,带着她绕着小小的西江城转啊转。后来约到第三次就约不出了。她说是父母把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总要听父母的。

就跟《天堂电影院》里演的一样?石涛问。

胡哥点点头,说:多多是对的,他离开家乡后一直没回去。回不去的……15年冬天我答辩完就回国了,我原本也想过申请绿卡,但是想想走了就不要再给自己留后路了,免得两头牵挂。

我在多伦多搬了六次家,有一年和六个人共享一个厨房、卫生间,住在房东用胶板隔出的客厅小间里,后来那个自称是我半个老乡的湘南人在我答辩前三个月突然说,房子卖了,要我抓紧搬出去。我只好搬到了我朋友尼客尔家里,我在他那住了三个月,他不肯收我房租。他七十多岁了,没结过婚,但是在我回国前的一天晚上,他在他家地下室的影院里给我放了一个电影剪辑,是他珍藏了很多年的:男主角在被拒50次后终于追上了他喜欢的人。

他是想说不要随便放弃?石涛问。

嗯。他还说,人还是要结婚的。虽然他对自己这一生很满意。胡哥接着说,回国后我本来打算去以前读研的之师大教书。小城市,花销不大。但是之师的进人程序很慢,那段时间我没工资,在家里待得越来越不舒服,爸妈老吵架,有时也和我吵。好不容易能在家过个春节,亲戚又总问我工资有多少。我舅说,怎么一年只有15万,做小工也不只。

他可能还觉得我在骗他。但确实就是这个价,国内毕业的博士更低。元宵节的时候我约了我第一次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她听说我的情况后,问我,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为什么要出国?后来我再没联系她。我觉得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于是就来了湖城,在湖城大学宿舍里住下了。我硕导那时去了湖大,张罗着帮我讨价还价,从一年15万砍到20万,跟湖大签了人才引进,二月份就发了工资。

那时,有个发小还说,你还不如跟我干,少说也给你50万,跟那些大学校长喝酒聊天,不然像你那样一个学院院长都让你做孙子……

5

我发现石涛变得比以前结实了,不再像白面书生,或许是因为生活的重担。他穿了件黑色风衣,手上只拎了一个红色塑料袋,那三个95口罩只能放塑料袋里。

这次新冠肺炎,让石涛在老家宅了很久。小地方没什么病人,管得也松,爸妈张罗着给他相亲,很快就和一个小学同学相上了。她在湘州上班,她说不想离开湘州,几个亲戚也都在湘州。所以,石涛就决定辞职离开乌县去湘州找工作。湘州那边物价比乌县还低,离他家乡又近,人脉也广些。

我今年没有回家乡过年,杭哥儿的单位到年前一天才放假,而那时疫情已经爆发,我们取消了辛苦抢来的火车票。母亲很失望。幸好我头一天把爸的药寄回老家了,不然快递都断了。

杭哥儿已经复工了,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七点后才能回到家。这年头都是996。我打电话给杭哥儿,问她今天几点能下班,告诉她,石涛要走了。

啊!他要走了!那以后是不是很难见到他了?杭哥儿在电话那头说。

石涛在我旁边说,要不我改签八点的火车吧。

我问杭哥儿,他改八点的火车,你能赶到吗?

老婆想了想,惋惜地说,也还是赶不到啊,关键是我回家也要一个多小时。

石涛说,这次可能真没办法了,我去火车站也要一个多小时。

于是,我俩就沿着马路在湖大边上走,湖大校门都封了,我俩进不去,只能在大门外找一个路人给我们拍了合影。湖大校门是石涛搬走后才修的,很是气派;照片上石涛规规矩矩地站着——而那次米饭煮糊后的合照上,石涛一手放在裤袋里,一只脚迈开,腼腆地笑着。

这算是你的第二个大学了?

是的。他点点头,人生中重要的一站。

我们聊到之前经常在一起玩飞盘、玩桌游的一个研究生,他毕业大半年了,一直待业在家;他家境好,没什么压力,一般的工作也看不上。

我们想找家店坐下来好好话别,但是找不到——或者没开,或者只能外带。最后,我们坐在地铁旁的一棵树下,望着彼此口罩上的眼睛聊天。

石涛问我这段时间宅在家里做什么。

老样子:读论文、写论文。

最近网上传说要取消唯SCI论文制了,以后对你们老师会不会好一点?

嗨!这东西就跟高考一样,好坏都随他们说呗。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人,没什么关系,不拼这个,拼什么?

石涛沉默了一阵,然后突然说:我五月就要领证。

干嘛这么着急?再仔细看看。

我已经想好了。像我这样的,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孩已经很不错了。

还是要对自己有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