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
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的短篇小说《隧道》讲的是一个荒诞的故事:某个对危险异常敏感的大学生,乘一列开往苏黎世的火车从家返回学校。这趟线他每周往返。列车途径一条隧道。四周的乘客们处之泰然,而这个小伙子却发现了异常,这个隧道似乎比记忆中的要长。他找列车员、列车长询问,并穿过客车来到行李车,尽管列车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冲出黑暗的隧道,驶入金色的阳光里,但这隧道却始终没有尽头。他和车长又爬到了车头,发现司机已跳车,而列车正以未有过的超高速往前狂奔,更确切地说,是沿着两条铁轨,向未知的深渊里掉。小伙子和列长则处在列车的最底层,身子压在机车的挡风玻璃上。“没有办法。上帝让我们跌落,我们只好往他那儿冲去”。小说在这里结束了,后事呢?不得而知。
应该说,这篇作品中是不难理解的,虽然荒诞,并且缺少通常所谓的结局。因为它的情节异常简略,没有什么枝蔓,而人物则更单纯,除对危险的本能惧怕外,未见其它深层的情愫。翻开这篇小说,读者便很自然地被作者引上他的轨道,沿着“象征”这条隧道,如作品的主人公一般,跌入作者思想的深邃处。这掉进灾难深渊的列车,不难让人联想到人类社会,而渎职的司机、麻木的乘客,刻板的车长,也很容易使人看出他们所代表的各社会阶层。作者想揭示的、是人类社会的堕落,即人们双手创造的发达的科学和严密的社会组织、正将人们引入深渊,纵然有个别人省悟、竭力挽救,但这一切已纳入程序,任何努力都是徒然。
无疑,这样的揭示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洞悉,属于较高的哲学层次,具有重要的认识意义。但小说毕竟是艺术,仅有理性的高度是不够的。而《隧道》艺术的高下如何呢?众所周知,迪伦马特是著名的戏剧家,又是写推理小说的高手,安排冲突和设制悬念,是他的拿手戏。在这篇小说中,迪伦马特再次借此准确地传达出了他对世界的灾难的真实感受。
首先是尖锐的冲突。故事的冲突并不表现为人与人、人与社会或集团与集团、而是人类与自身的行为——创造人类生存发展的条件,又将人类引入灾难的行为——的冲突。火车是人制造的,铁轨是人铺设的,列车的秩序是人维持的,旅客乘坐列车,是为达到各自的目的地的,然而,它却驶入了灾难的深渊。这是何等悖谬!更悖谬的,是几乎列车上的所有乘员对此都处之泰然。唯有那位敏感的大学生,及时地察觉了,他躲避、他企盼,他阻止,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们是在轨道上运行。”这种为达到美好的目标而竭力地有所作为与所作所为正导致灾难的到来之间的冲突,这种竭力躲避厄运与厄运无法躲避之间的矛盾,准确地传达出了作者对现实的困惑、悲哀与无奈。“青年人望望那些毫无意义的仪表,又瞅瞅那些在驾驶室闪烁灯光照耀下的银白色的操纵杆和开关。这些玩艺儿显得多么可笑。”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理念,这是由悲哀和绝望交织而成的强烈的感受,它震慑了读者的心。
其次,是作品中的悬念。隧道为什么变长?它通向那儿?是谁在这神秘的隧道中辅设的铁轨?何处是它的尽头?一连串的悬念,却没有答案,因而这篇小说显得异常地阴森恐怖,诡谲怪诞。悬念,在这篇作品中,已不再仅仅是谋篇布局的手段,它是货真价实的圈套,将读者引入极恐怖的未知,引入无限、永恒、二律背反。这使仅习惯于有限的、逻辑的人们的思维进退维谷的迷阵,从而使他们分担一些社会带给作者的毛骨悚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