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奥尔特城的一所小学里教书,”她说,“每天乘这趟火车上下班,星期天除外,要知道……假使您真的愿意再跟我见面……不过,不必许下诺言……我是说,您不必许下诺言……”
青年俊秀的脸顿时漾起喜悦的表情。“傻姑娘,”他脉脉含情地对她说,“傻姑娘。”
这是多么甜蜜的话语,对于她来说,这比对她说“我爱你”和诸如此类愚蠢的话不知道要甜蜜几多倍。她充满感激之情,凝视着青年,见到他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您看,我才真正傻呢。我只顾跟您谈话,却把风衣和手提箱遗忘在车厢里了。请您在站台上稍等片刻。您一定等我,是吗?”
青年一面问,一面使劲地推开拥挤的旅客,重新登上车厢。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感情,也顾不得周围这么多人在场,大声喊道:
“我等您。快一点儿。”
站台上挤满了熙来攘往的旅客和迎接亲友的人群。他们喊着彼此的姓名,互相寻找;搬运夫推着满载行李的车子,混乱的人潮向车站出口涌去。
眼前的场面充溢着活力和欢乐的气氛。自然,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所以觉得那么欢乐,仅仅是因为她的心已经沉浸在不寻常的欢乐之中。许多年以来,每一个晚上她都亲身经历着这样的场面,可是从来不曾觉察到一丁点儿欢乐。或许不妨说,这极其短暂的巧遇使她突然间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来命运将使她从此能够分享一份微小的常人的幸福:遇上一位知己,向他表示某种柔意,追随他登上生活的途程。诚然,她还缺乏勇气把它叫作爱情,但这至少可以说是爱情的开端吧。这种感情随后将逐渐发展充实,很可能使她幸运地改变整个生活,她将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不再是学校里那些属于别人家的孩子。不错,这样的事并不希罕,千百名妇女每天要遇到它;可是,从事情发生的最初时刻起,就确实显得异乎寻常,以致她觉得害怕,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害怕相信这是事实,害怕它突然化为乌有,成为幻影。她暗自作好打算,准备迎接一切可能的失望,即使是最冷酷的失望,譬如说,他回头赶上了她,在照耀站台的明亮灯光下,突然发现她并不象他所觉得的那样年轻,也不象他所认为的那样容貌动人。那时,根据起码的礼貌,他将陪送她到三十六路电车起点站,然后互相道别,最终理所当然地结束这一切。她每个晚上乘火车时将徒劳无益地寻找他。自然,她将坚持不懈地寻找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或许只要她还活在人世,就将年复一年地永远寻找下去。她决不会为此而感到丝毫的追悔,恰恰相反,她将永远铭记他,感谢他今晚在火车上给予她的短暂的幸福。
思索着这些令人激动的事,她不禁觉着喉咙壅塞,几乎要哭出声来,眼睛里浮动着一层泪花。她暗自笑自己愚蠢,太愚蠢,就象方才他充满热情地、温柔地说她是“傻姑娘”一样。是的,她确实象他责备的那样缺乏热情和自信,悲观主宰着心灵,希望还未及问世便被悲观生生扼杀了。她应当象他指出的那样,反其道而行之,充满自信,时时微笑。
她果真兴奋地微笑了,直到她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发觉她只是对着空空荡荡的站台微笑。站台上一片寂静,除去一两个铁路职工,还有一个驾驶着运货电瓶车的搬运工人。蓦地,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抓住了她,她赶忙登上火车,几乎用奔跑的速度进入每一个车室寻找,一直跑到车厢的尽头,但是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发现。
她忧伤地打开小手提包,用手本能地摸索着,顿时,她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她顾不得自己是一个令人害怕生厌的老处女,把身子伸出车厢的窗子,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我的钱包被偷走了!我的钱包被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