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儿一夜恍恍惚惚,似睡非睡,翻来覆去地老想一个问题。半夜的时候,她起过一次,以为天亮了,推门一看,一轮皓月高悬当空,便痴痴对着月儿笑。门口的小黄狗听见了,替主人出起气来,冲着空中一阵狂吠。
“谁,谁在外面?”正堂屋里传出爹的声音。
白苏儿看了看小黄狗,扮了个鬼相,急匆匆关了门,赶紧钻回了被窝。
其实,也难怪白苏儿。
山那面有个丰安镇,镇上有个后生叫伊岁红。别看伊岁红名字听起来女性化,人长得却俊逸挺拔,鼻子有鼻子的风度,眼睛有眼睛的光华,是个帅得掉渣儿的中药学硕士生。
岁红今年二十九,丰安镇一带有他的十几个中药材种植示范基地,县城里还经营着一家中药材收购站。年轻、人帅、业盛、有才学,惹得媒婆来了一拨又一拨。经媒婆介绍的姑娘差不多有了一汽车。一车姑娘个个都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入岁红的眼。岁红妈气得天天数落:“你这混账,你就使劲儿挑吧你,再这么挑下去,到死也不会找到一个刷锅洗碗暖被窝子的。”岁红呵呵一笑:“找不到好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舒坦。”岁红妈脚一跺,干瞪眼。
这日,又来了俩媒婆,一个是岁红亲姑姑,一个是岁红亲婶子。姑姑介绍的是婆家亲侄女,婶子介绍的是娘家亲侄女。两人都夸姑娘花容月貌,又都是中医药大学刚毕业的才女子。
岁红姑姑先到一步,让岁红明天一早去女方家相亲;婶子后到一步,也让岁红明天一早去女方家相亲。岁红应了姑姑怕婶子有成见,应了婶子又怕姑姑有看法。两难中,岁红对姑姑和婶子说:“要不这样吧,明天一早让她俩都来咱伊家,哪个有缘咱就定哪个。”
岁红姑姑是白苏儿的婶子,她向岁红介绍的姑娘就是白苏儿。
农家相亲,老皇历上都是男方提着糖果到女方家,先有女方的家人和左邻右舍看上了眼,女孩方可跟男孩照面。如果女方家人和邻居这关过不去,男方就提着糖果咋来咋回。如今男方不仅破了规矩,竟然提出让女方去男方家由男方相看,白苏儿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怎么想都觉得伊家忤逆兴俗,过分显摆自家的富足。高高在上的伊家不是白苏儿希望的夫家。白苏儿想拒绝,又怕驳了婶子的面,自己也抹不开那张脸。
怎么办?白苏儿一眼看到梳妆台上的创可贴,笑了。
白苏儿装出一副倒霉像,无精打采地走进婶子家。
“苏儿,你这是咋的啦?咋就在脸上打起了补丁?”婶子盯着白苏儿额头上的创可贴,大惊失色。
白苏儿唇角凄然地扯了扯:“婶子,是不是我跟那个帅哥没缘分,要不,怎么会一大早就撞在了门框上?”
“唉,你看这事整的。这花朵一样的小脸,贴上这么一个破玩意儿,我看着都闹心,就别说岁红那小子了。算了吧,也许你两个真的无缘无分。我打电话跟他说一声,让他不要等咱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白苏儿窃笑,脸上却依旧一副凄苦样。
婶子见状,心疼起来:“不碍事,不碍事,伊家不成还有别家,婶子给你留心着。就咱这小模样,十里八乡也挑不出第二个,还愁找不到好小伙嘛。”
困扰了一宿的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白苏儿不由佩服起自己的演技。
离开婶子家,白苏儿乐得合不拢嘴,创可贴一揭,上山了。
六年前,爹包了一片荒山,周边种植了核桃栗子红果儿,里面则种植了大面积的金银花。
六月,正值花盛期,要及时采摘才能保质保量,爹就在劳务市场雇了三十多个短工,从早晨九点到下午一点,三十多个短工采摘的金银花她都要过目,时间宝贵得很。
太阳已经竹竿高了,天湛蓝湛蓝的,云朵儿也比以往俏丽了许多。山风悠悠,鸟儿啾啾,花儿美美,连小草儿都在翩翩起舞。白苏儿走在山路上,想起那个创可贴就忍不住笑出声。她猜测不出姓伊的那小子接到电话后会是啥情形。高高在上的富家大少爷被放鸽子,心境一定不会爽吧?那小子此刻在想什么做什么呢?
伊家大院里,岁红正为出了个两全其美的馊主意偷偷乐着,婶子领着一个女孩子来了。
女孩子身段娇俏,肤色白白的,嘴叶红红的,小脸粉粉的,粗眉直直的,眼皮褐褐的,睫毛黑黑的,两胸鼓鼓的。岁红妈很满意,岁红却没啥感觉,平日里见到的美女都是这模样,视觉早就麻木。岁红冲婶子摇摇头。
女孩子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什么也没说,掉头走了。
“你这臭小子,你到底要找个啥样的?西施美,貂蝉美,七仙女美,嫦娥更美,你有本事消受吗你?”岁红妈气得直骂。
岁红一声不吭。他就不明白了,相看了一车美女了,怎么就没有遇到那个曾让他梦萦魂牵心旌神摇的女孩子呢?
前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带着两个伙计来镇上收药材。大姑娘小媳妇,讨价还价、标斤标两一点也不扭捏。两个伙计故意气她们,将价格压到最低限。大姑娘小媳妇毫不客气地把过好秤的药材夺了回去。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出现了。
女孩子雪肤凝脂,星眸剪水,眉不画自黛,唇不染自妍,束着长长的马尾,藏青色衣衫配着莹白的长裙,亭亭玉立,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星点儿粉饰的痕迹,纯的宛若出水芙蓉,骑一辆爱玛电动车,车脚踏板上横放着一个大编织袋,里面东西装得满满的,看上去分量不轻。
女孩子的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了。大姑娘小媳妇相互看看,露出一脸的艳羡。
这才是美女啊!伊岁红的心一阵狂跳。
两个伙计看看老板,咂了咂嘴。
女孩子下了车,两个伙计急忙迎上去,殷勤地帮着把编织袋卸下。
“金银花,刚摘的。”女孩子说。
两个伙计立刻过了秤,看向伊岁红。
女孩子没问价,也没问斤两,站在一旁等着结账。
“哦,不好意思,现金不够了。”伊岁红极力抑制那颗怀揣了几百只小老鼠的心,佯装沉稳,“你看这样好啵,你把地址、名字、手机号留下,我让员工明天给你送家去。”
女孩子盯着他,皱了皱眉,什么没说,骑上电车,走了。
“奇葩,奇葩啊老大!”两个伙计看着眼前满满一袋金银花,竖起大拇指。
伊岁红凝望着女孩子的背影,整个人就像一截木头直楞楞地杵在地上。他本想借机留下女孩子的信息准备日后联系,没想到弄巧成拙,女孩子宁可不要钱也不让他的小阴谋得逞。
“臭小子,你也有被晒的时候呀!”小媳妇们嘲弄起伊岁红。
我可真够昏,当时怎么就没有开车追过去呢?追过去了,就不会害得媒婆们四下乱跑,更不会让那一车姑娘背地里乱诅咒了。伊岁红一次又一次地埋怨自己。
唉,噬脐何及啊!
伊岁红断定,那女孩子就住这附近的村,可不知为什么,硬是打听不到。这一带几乎家家都种药材,他不可能挨个村地去查寻。他答应媒婆为他提亲,是因为凭他的条件,媒婆介绍的女孩子绝对是附近最好看的,他一心寻找的那个女孩子一定不会漏掉。
莫非她已经名花有主?
一定是!
伊岁红心有不甘,非要打听出人家女孩子的下落。
打发走婶子,姑姑的电话打了过来。伊岁红登时噎住。不会这么巧吧?一定是女孩子为拒绝相亲找的借口。
她为什么拒绝见他?他可是帅得逆天的富家子,很多女孩子都抢着嫁给他。是他破了相亲的老皇历,伤了人家的自尊心,还是姑姑没有把他的情况说清楚?莫非……伊岁红蓦地想起前年的那位奇女子,考虑都没考虑,驾车就往姑姑家驰去。
车上了山腰,驶过一个垭口,就是下坡道。伊岁红只顾想心事,竟然忽略了车速,等他发现对面走着人时,心里发了毛,猛力一打方向盘,就听一声山响,车头结结实实地跟一块突出的山石来了个大Kiss。
宝马7啊!伊岁红的心被刀子一别,咯嘣一声。
正走着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情形吓懵了,呆在地上许久才缓回神。她愕然地看着撞在山石上的银灰色宝马,那“马头”已经严重扭曲。
菩萨保佑,人不会有事吧?她默默祈祷。
约两分钟光景,伊岁红才稳住痛。他推开车门走出来,一抬头,撼住了。
眼前立着一位绝美的姑娘,长发飘飘,藏青色短衫下一条白色长裙在山风中飘飘落落,宛如月宫仙子。
“你,你……怎么是……是你?”伊岁红两眼发直,口吃起来。
“你没事吧?”姑娘怯怯地却又十二分关切地问。
“哦,没,没事,没事。”伊岁红惊愕地不知说什么。
“没事就好。”姑娘说完,折身向山腰走去。
“哎,你……”伊岁红急喊。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你吗?”姑娘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哦,没,没……我,我的车,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找拖车的。”伊岁红终于说出完整的话。
姑娘想都没想,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推开窗,看见星星依然在夜空中……世界那么大,我的爱只想让你懂……”动人的铃声在伊岁红的裤兜里传出。
姑娘双眉一锁,疑惑地看着他。
伊岁红一脸尴尬:“哦,不好意思,我被震晕了,还以为……”话没说完,把手机还给了姑娘。
姑娘再次疑虑地看看他,向前走了。
是夜,白苏儿刚睡下,手机响了,先是短信息,随后一个极富磁性的男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