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

作者:蜀中七月 时间:2020-01-15 18:04:51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满室寂静。

司徒明岫低垂着头,看上去乖巧娴静,司徒仁昭沉默着,却耐不住性子地几次去偷看明明近在咫尺的妹妹,心中仿佛觉得她正在离自己而去。

“明岫,你不懂……我需要…….”好半晌,司徒仁昭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哥哥现如今做了皇上,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前朝后宫,从来都分不开,是不是?”

司徒仁昭紧紧盯着手上那枚质地绝然的翠玉扳指,曾经光彩熠熠的眼睛里,如同厮杀的野兽一般,充斥着血丝,那句“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司徒明岫就坐在离司徒仁昭咫尺之遥的地方,她那样安静,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连睫毛都停住不再动,司徒仁昭的心被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点点揪紧,忽然,司徒明岫站了起来。

“明岫!”

“哥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司徒明岫怔怔地向他行了个礼。

司徒仁昭轻咳一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顿了顿轻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瑞安的事?”

“瑞安哥哥去沧州料理水患了吧,他走前与我说过。瑞安哥哥若是回来,一定会来看我,但从我醒过来他就没有来过,应该是还没回来吧,以往出京处理政务,最久的时候半年不回也是有的。”司徒明岫虚弱的声音里漾起一抹温柔,脸色却愈发苍白。

“北疆屡屡犯我边境,如今同北疆战事吃紧,我若将瑞安派往北疆战场,明岫你,可有不愿?”

“哥哥何出此言,您是君,谢瑞安是臣,您要他做什么他都要去做的;再者说来,谢瑞安小时候便教过我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他既为丞相,守护大辰子民,寸土不让,身先士卒是他的责任,也是我大辰所有儿女的责任,明岫无有不愿,也不可不愿。”

御书房外,辛夷一眼便看见小主子不含丝毫血色的苍白脸色,司徒明岫脚步踉跄,大氅下微微颤抖的冰凉刺骨的手紧紧抓住辛夷,急促地喘道:“去,去查,查查瑞安哥哥现在在哪,出了什么事没有。”

哥哥不会平白无故试探她的,除非……

司徒明岫指甲嵌进肉里,闭上了眼睛。

大辰三十三年,忠勇双全,威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严朗因谋反获罪下狱,斩立决,抄家,家眷罚没为奴,夷三族。消息传到宫里时,淑皇贵妃气急攻心,竟撑不到去向皇上求情,暴毙而亡。

司徒昂在位十五年,后位便悬空了十四年。

先皇后性格宽和柔顺,早在东宫做太子妃时,便与司徒昂鹣鲽情深,只可惜命薄,当上皇后不到一年便病逝,就在世人皆以为要举国同殇时,司徒昂却在一次镇国将军严朗南征大胜归来后,昭告天下,迎了严朗嫡女严婼入宫。

所谓宠冠六宫,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

司徒昂初登基时,大辰并不如今日这般国泰民安,那时的大辰只是中原的一个小国,东南西北皆有强敌,其中尤属北疆为心腹之患。大敌环伺,国家动荡,而大辰既无百万雄兵,亦无将帅之才,是司徒昂发现并提拔了曾经仅仅是一小小东宫属官的严朗,而严朗亦不负所托,从头培养操练军队,一手带起纪律严明,战无不胜的严家军,扫清大辰东西南部之患,拼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与血肉之躯,为大辰赢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而于严家的浩荡天恩也一加再加,直至顶峰。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谁都没想到,以为司徒昂真情实感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只是他安稳国家,巩固皇权的手段,等到严朗失去所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也就是他死到临头的时候。

(四)

外公与母妃同天去世,司徒仁昭兄妹疯了一样在御书房外磕头,满脸鲜血淋漓。司徒昂没见他们,也没去看严婼最后一面,他去了东宫,第二天,前朝便传来太子监国的圣旨

可是噩梦并没有因此结束,司徒昂撤去了司徒仁昭兄妹的一切荣宠与恩典,将他们换到了最远最破的宫殿,除了割舍不掉的血脉相连的关系,为他们留下了一个空壳一般的皇子与公主的名头,司徒仁昭和司徒明岫的身边只剩下从将军府带来的谢瑞安与辛夷,还有看他们兄妹可怜自愿留下的如今已是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袁思明。

司徒仁昭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他和妹妹跪在宫殿冰冷的地板上不知所措,惊恐万状的时候,是谢瑞安用仍显瘦弱的肩膀将他们两个紧紧地护在怀里,稚嫩的声线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着与坚定。

“别怕,我会保护你们,活下去,就有希望。”

年幼的皇子与公主,失去了父皇的庇护,日子过得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惊险万分。

淑皇贵妃还在时,司徒仁昭虽然霸道些,但性情直率,心地善良,从不曾针对欺负过不得势的太子,而太子为人却阴狠刻薄,将司徒仁昭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司徒兄妹落难,宫中的人,无论是曾经眼红过的,还是如今想要讨好太子的,都变着法地欺负他们,而太子更是想尽办法欲置他们于死地。

夜凉如水,寒风未息。

“瑞安哥!别吃!”

“嘘。”谢瑞安看着烛光下司徒仁昭稚嫩青涩的脸,轻声道:“别把卿之惊动了。”“谢瑞安对着红着眼眶,像一头发狂的小狼崽的司徒仁昭温和地笑了笑“二殿下,不必担心我,若二殿下有心,瑞安今日想请二殿下记住,要成就一番大事业,须得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沉着镇定,出了这个门,不可再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可叫自己的心事露与人知,此为君王大忌。”

“去他的君王!”司徒仁昭一拳狠狠地砸在破旧的木桌上,不过年龄尚小,空有气势却力量不足,桌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仍旧稳稳地立在那里。

谢瑞安静静地看着,一双清冷无波的眸子在移向司徒仁昭愤怒万分而稚嫩尽显的脸上时,方显出一丝不明显的安抚的笑。

“我去找他!我跟他把话说个清楚!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他若恨我,容不下我,一刀杀了我便是,何必这样每次净做些见不得光的脏事。瑞安哥,你休要拦我,明岫有你照顾,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坦坦荡荡,我敢向皇天后土起誓,便是那个人最宠爱我们的时候,母妃也常常教导我,不要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只愿学得一身本领报效国家,从未对那个位置动过一点心思,既然我活着就是错,那我的错我担,断不能连累你与明岫!”司徒仁昭袖子用力一抹通红的双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即将踏出门的时候,屋内忽然传出一声轻叹。

“你若求死,就把这些饭食吃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能下去跟娘娘将军团聚,何必与东宫大动干戈,以卵击石?”

谢瑞安面色不改,甚至连语气也未曾严厉几分,司徒仁昭的身子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谢瑞安缓缓站起身,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犹如深海寒潭,司徒仁昭没有转身,目光却变得闪躲。

“二殿下是想,到东宫大闹一场,那人如今对太子宠爱有加,若是知道你擅闯东宫,甚至意图对太子不利,一定会赶来,到那个时候,你至少有机会能见他一面,向他揭发太子这些日子的行径。”谢瑞安摩挲着怀里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布袋子,仁昭比他小四岁,比他矮一个头,还是个孩子,可是……再怎么不愿,也有必须长大的一天,他不可能永远在他们身边,何况,卿之还那么单纯,那么柔弱。

“二殿下,还寄希望于那个人吧,还没有完全失望吧。”谢瑞安微微阖上眸子,狠狠一皱眉,仿佛那一瞬间将什么东西割裂开来。

“二殿下当真以为,太子所为他全然不知吗?”

“他有平衡前朝后宫的手段,能把偌大一个严家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等小儿伎俩他会不知吗?”

“在这天罗地网的宫墙之内,有哪个人,哪件事能真正瞒过他的眼睛吗?”

谢瑞安说得极慢,一字一句重如千斤,重重砸在司徒仁昭的心头,他脚步微踉,向后退了两步,双腿却骤然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胸口一痛,喷出一口鲜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司徒仁昭死死抓住门框,脱口而出竟是一句“父皇。”

谢瑞安心中猛地一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终究还是太残忍了。司徒昂,你如何能做到这一步,还是说,你闭门不见,是因为自知不敢见吗?夜半梦回之时,你心中也未必能安吧?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或者只有等你有一天坐上那个位置,才会明白。”谢瑞安缓步走到司徒仁昭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生于深宫,鲁莽就是催命符,有些事情,说破就是死。只有托付自己,才能利于不败之地。如今虽一时困顿,可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放弃,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从明日起,仍要读书,习武,不可颓废怠惰,可知晓吗?”

司徒仁昭沉默不语。

“没有演武场,还有外头的庭院,没有宝剑,还有树枝,只要不放弃,就有机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可能获得力量,而非空有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