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佟雨淮理科班最后一节化学刚下课,就被佟羽霏拽着劲直溜近了对面那家名为“星耀”的网吧。
每个赛季末,是这个网吧最火爆的时刻,打绝地求生游戏,赢一局抵网费,赢越多,得越多。
佟羽霏揣摩着佟雨淮这别扭的脾气,对于这种不仅省网费还倒转零花钱的机会没有默许,却也没有拒绝。
更重要的是她庆幸上天终于在这个满脑子阿伏伽德罗定律的人身上开了一扇窗,一扇打游戏开挂,带人躺赢的窗。
网管对他俩印象极其深刻,有一次佟雨淮连着吃了十几次鸡,硬是打到老板亲自出来拉电闸赶人。佟羽霏攥着结算的富余的神情,羡煞旁人。
是的,你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有打游戏带你飞,还自愿把多余的网费心甘情愿交到你手上的人。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平,而佟羽霏就是那个例外。
相信很多人的问过,这两人是一对亲兄妹吧?实则不然,“雨”字可不一样啊。
陌城的秋天总是来得最早,走的最晚。一缕一缕微光透过玻璃笼罩在吹摆的蓝窗帘外,映出窗外小溪的波光粼粼,不停地悦动在教室的大理石砖上,照的人骨子里泛懒。
佟羽霏和佟雨淮是在午睡时被班主任叫走的。
班主任是个教物理的秃顶大爷,耳朵却非比寻常的灵光,手边也不常夹着戒尺。每当有人干坏勾当,无论男女,没有什么是一个耳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佟羽霏拽着身旁人的袖子,悄悄问他,“为什么又叫我俩,该不会是我们泡星耀被发现了吧?”
佟雨淮瞧见她没骨气的样子,挪开被她手心浸湿的袖角,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带在身后。
班主任排开五份答案一模一样的作业摆在俩人跟前,掐着佟羽霏的左脸不住地拖拽,“我说你真有能耐,你给他们抄作业,你替他们考大学好不好?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要普度众生跟你一起要饭是吧?”越说越愤懑,面色铁青地把她的连作业带书包,从窗口扔了出去。
佟羽霏暗自说了句咒骂的话,便“咚咚咚”跑下去捡书包。
佟雨淮对她抄作业的事毫不知情,下意识叉起腰,“她抄作业关我屁事。”
班主任看他的眼神,仿佛已经敲定蛇鼠一窝。随即不屑冷哼了一声,“他们抄的,是你的作业。”
2
班上对这俩人被同时叫走并不稀奇,毕竟全班都知道,佟氏兄妹,可是过过命的交情。
那个春天,还没有阳光泼洒进水底泛起的涟漪,也没有芦苇丛一簇一簇挤出头的丛生杂然,更没有银杏叶铺满水波荡漾的远去流浪。
只有佟羽霏一个人蹲在溪岸边,跃跃欲试地要往下跳的模样。
佟雨淮巡逻的时候发现是同班的佟羽霏,大喝一声:“同学,你知道轻生是很可耻的吗?你嫌命长怎么不去当兵啊?或者你换到不是我值日的时候跳也是一样的,不然主任到时候找到我很烦诶。”
佟羽霏脸都被他气绿,“谁说我要轻生了!我的手链掉了,我只是想捡而已。”
“我帮你捡。”
“你知道什么样的手链吗?”
“我知道。”说完他便扔下书包,箭也似的入了水,扑起一阵不大的水花。
秒针好像变成时针,每走一步都是艰难。佟羽霏在岸上看着先前还会浮出水面的泡渐渐断了源头,急的也丢下兔耳书包,叫喊了半天“同学”也没有见人应。
大不了一命赔一命,佟羽霏紧闭双眼,纵身往下一跃,多得是比刚才踌躇的当机立断。
佟雨淮从水中探出,刚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又被佟羽霏扑起的水花呛了个正着。她不停地拍打水面,自己也呛了不少。
佟雨淮抓住她的手,被她拖得生拉硬拽,仍拉着她的手不放,极力地拼命拉住她往岸上带,“不要怕,有我在。”
佟雨淮拧干衬衫上的水,“明明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跳下来?”
“因为你死了主任照样会找上我,我也觉得很烦。”佟羽霏一甩头,水滴都落在他身上。
佟雨淮没说话,右嘴角划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上扬到露出一颗颗虎牙。“重新认识一下,三年七班,佟雨淮。”
“三年七班,佟羽霏。”
佟雨淮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她的名字,扯上书包,“以后别再自己下水了,东西丢了我能帮你捡,你要是丢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自那以后,佟羽霏便发现他经常坐在溪岸的芦苇丛边闭目养神。她不去扰他,静静坐在一旁躲在书后看他。
她只记得曾经怪癖满身的讨厌鬼这么说过:“佟羽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只有你可以靠近。”
到了夏天,他躺在温软的芦苇穗里,打盹或是看一下午的天文书。佟雨霏坐在他旁边,偶尔在他脸上盖一本看完的总裁童话,自己在一旁接着看下一本。久而久之,两人都不知道下一本究竟是玛丽苏还是天文学。
秋天,芦苇长得又高又修长,在那里面藏一个整天也不会被人发现。
佟雨淮移开书,瞥见佟羽霏倒在一旁小憩的模样,泛黄的银杏叶落在她发间,溪水毫不停息地往前奔去,奔去的痕迹扫在她的鼻翼,像竖琴的琴弦波动,仙女的裙裾飞舞。
他伸出手,整理她额前的碎发,挡住照在她眉眼前的从树荫透出疏密的光。
他记得她问过他,“佟雨淮,你是不是要考航校呀?”
他瞥她一眼,“你烦不烦......”
佟羽霏笑着在他身旁坐下,“那……我也考航校好不好?”
“有我就行了,我可以带你去看所有你想看的。”佟雨淮把笔记本盖在脸上,挡住多余的阳光。
佟羽霏他抓过的笔记本,随机翻出一页夹页里的九大行星图,“我就想看这个。”
“好。即使你想看宇宙,我也带你去。”他信誓旦旦的语气,永远令人着迷。
3
佟羽霏卷起裤腿,在泛浮萍叶的溪边用树枝薅自己的兔耳书包。
靠近水边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最大范围,她无心地拨弄枝芽,蹲得腿麻。
轻云碰上太阳后即刻退散开了,正巧遇上放课后,同班的同学都一窝蜂成群扎堆在窗台和教学楼门口,权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论笑话看。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举起她做笔记的本子,一个劲挥舞着往水里送。
往往这时她的盖世英雄都会准点出现,她看着熟悉又向往的背影,单手扛着背包正向巷子口走去。
那一抹倩影,至今还停留她在心里挥之不去。
“佟雨淮!”她兴高采烈地喊出第一声,少年提着书包停顿了一秒,又提步仍与她背道而驰。
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扯着嗓子又扩大了几贝,“佟雨淮!!!”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脚步都加快了,轻盈地孑然一身跑了起来。
佟羽霏干涩地望着他,渐渐连他高挑的背影都朦胧到好似随时会消逝。
白花花的作业纸飘落在天空中,像受伤的白鸽群,最终归于水。深红的枫叶融入其中,仿佛蔓蔓殷红。
佟羽霏抓住最后一丝光辉贴近地平线的那一刻,脱下鞋子,往那一点近乎模糊的渺小扔去,“佟雨淮,你大爷!”在芸芸众人面前,就这样没有形象地喊出来了。
声带连着心,仿佛用尽毕生力气,疼得撕裂,至窒息。
她背着还滴泥水的书包,双脚一跛一深的踏过蓟菜和野菌生长的弯道。有什么刺入了沾满泥沙的光脚,她腿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锥心的疼感遍布。
她沿着无形的风无力垂下。
双手由松及紧地用力揽紧自己,眼泪夺眶而出,一点一滴,汇成汩汩的小溪流。
路过佟雨淮家的时候,他正在搬那些养尊处优的花骨朵。
下午怕被太阳暴晒,所以到晚上才搬出来吸收点天地灵气。
佟羽霏记得那些花是他们从前一起种的,他常悉心照料,浇水施肥都亲力亲为。
她脱下另一只鞋,直晃晃地朝开得最好的那盆芍药砸去。
听到破碎声,佟雨淮冷不丁地从房间里出来,朝来人说,“佟羽霏你神经病啊?”
佟羽霏深深看他一眼,她没勇气去质问他,问他为什么不回头。
她曾太把他的好当理所应当去消费。
佟雨淮,这一次,真的生气了吗。
4
风理过佟羽霏的发,她发间里簌簌作响。
佟雨淮摸出口袋里实验用的学生电线,粗略地帮她把杂乱的头发绑起。
佟羽霏骤地一转头,白皙的皮肤划出鲜红,粘在有些发绣的铜丝上。
她退了两步,转身便跑得不见踪影。
佟雨淮掐紧指尖渗出的鲜红,直到掐焉了才止住流淌。
两个人互相注意到彼此,是开学第一节课老师的点名。
“佟雨淮,佟羽霏,这是一对吧?”
在全班的起哄声下,佟羽霏讪讪嗫嚅道:“才不是,‘羽’字又不一样……”
佟雨淮的理科是算不上优秀,但也居于中上游。
少女从前总觉得他被委派发作业本,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总风轻云淡地摆摆手,好像没什么能阻挡他。
今日也一样,佟雨淮把本子发在她桌上,封面的字娟秀小巧,字如其人。
佟羽霏想也没想就把他发的作业本拂到地上,一声响,夹页的九大行星图吹落在他脚边。
芒刺在背的时,他俯下身,帮她捡起来。
佟羽霏瞥见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气得又一手把本子打掉。
佟雨淮轻叹了一声,重新弯下腰去帮她捡。
5
佟雨淮向来不喜欢说“对不起。”也是他别扭脾气的来源之一。
佟羽霏曾问过他,他说:说一百次对不起,不如做一件对得起的事。
在她印象里,他总是执拗又潇洒的存在,宛如宇宙中最璀璨的星球隐藏起光辉,散发着莹莹晕光而后随波逐流着。
她最近有意无意地收到他投来善意举动,纠结到底是应该再次心安理得地接受,还是一别两宽地还债两清。
她欠佟雨淮的又何止这些?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她怎么还?
这次全班期中考的平均成绩虽然稳居全年级第一,但平均分只比第二的班级高了几分。
按照班主任的性子,果不其然,隔了一天就有人在厕所里找到了全班的物理卷子。
还是有人识趣地捡了回来,在课前放在了讲台上。
班主任敲着钢尺,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一个字,“佟羽霏,上次75,这次45,考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