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
作者:道晚成
一月十日,X网站公布了第五届文学大赛的入围作品名单,阿成打开手机盯着这份名单看了足足五分钟,他从上往下扫了一遍,又从下往上仔细查看了两边,没有自己的名字,也没有自己作品的名字。他投了三篇稿子,一篇都没有中。
他有点失落,中午饭也没有吃就开着车出去了,在沿江路上开的极快,路口红灯亮起来的时候,一个急刹车,车胎在地面上滑行了四五米车子才停下来,车的前额与前面的车之间还有五厘米就撞上了。阿成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眼前停着的那辆车价值不菲,一旦追尾,他可赔不起。
漫无目的的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子出了主城,在一片煤矿荒废区的山坡下停下来了。阿成从车里出来,爬上了那个山坡,那里原来是个煤矿,煤被挖完了以后就荒废了,整片小山像被炸弹炸过一般,到处是大坑,坑里有下雨时攒下来的积水,经过长时间的沉积,看上去十分清澈。周围也看不到什么人烟,因此十分清净,空气也好。因此阿成经常来这里。
阿成在一个大坑边上的石头上站住了,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支烟和打火机,点上烟后抽了几口,然后又拿出手机来,给花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这次投稿又失败了,三篇都没有投中。
花明在电话里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知道了。
阿成没有再说话,电话也没有挂。他又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投稿失败了。
花明问,为什么?你这么有把握?
阿成说,当然有把握,我以后再也不投稿了。我放弃了,我想明白了,我这辈当不了作家,我还是好好当我的司机吧!
花明说,哦!是这样啊!
阿成说,嗯!
电话挂了,阿成觉得有点奇怪,按照惯例,花明应该安慰他几句,或者劝他不要轻易放弃,但是这一次,花明听到阿成说放弃写作却很平静,异常平静。不过阿成不在乎,反正我已经把这事儿告诉你了,爱信不信。
一个月后,花明给阿成打电话,跟他说,一家儿童文学杂志正在举办文学大赛,这个大赛很适合你,要不要投一下稿子试试?他们的要求---
阿成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反问他,我上个月不是告诉你我放弃写作,专门当个好司机,你忘了吗?我是司机,你要打车?还是要拉货?其他的事情我听不懂!
花明笑着跟他说,上次的话还当真了?哎呀!多大点事儿,还真放在心上了?投稿失败一次两次有什么?能写就是本事,有的人想写还写不出来呢?连投稿失败的机会都没有,不是吗?
阿成苦笑道,可我投稿不是失败一次两次了,我投稿失败了估计有两、三百次了吧?
花明还是笑道,那又怎么样?投稿失败三百次怎么了?哪怕失败了五百次,你的作品还是好作品,一流作品。你只是没有遇到伯乐而已。说不一定这一次能成功呢?要不要试一试?
阿成说,我还在外地拉货,你没有别的事我要挂了哈!
花明说,别呀!这次真的很适合你的风格,要是不合你的口味,我也不给你推荐啊!我把征稿信息发到你微信上了,空了你留意一下嘛!
电话挂了。
第二天下午,阿成从外地回了。晚上回家吃了饭,躺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一看,微信上有几条未读信息。其中有一条就是花明发过来的。
阿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条关于儿童文学大赛的征稿信息。阿成不屑一顾的浏览了一下,然后就把这个页面关了。他躺在沙发上不会儿就睡觉了。
花明打电话过来问他,出差回来了没有?看了那条文学大赛的征文信息了没有?
阿成说,你是不是搞错了?那是儿童文学大赛的征稿的嘛!
花明说,是啊!就是儿童文学大赛呀!你看了没有?
阿成说,亏你想得出来,我都多大岁数了,就我这金刚怒目的暴躁脾气还能写儿童文学吗?我一个写社会秩序管理和反漏洞,反腐败小说的人,你让我给儿童文学大赛投稿?不怕误导了祖国花朵吗?怎么想的你?
花明说,没错,你写了那么多反腐败的小说,该换个风格了。
阿成说,我换不了风格,我就只有一个风格,在社会秩序管理类小说这个领域我打造了一个完整的世界,拟定了庞大的框架结构,积累了足够的素材,这个题材和这个领域我可以写一辈子,甚至一辈子也写不完,我还换什么风格?
花明说,社会秩序管理类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这是真正接地气的文学,是与老百姓生存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但是现在还没有杂志和出版社认可你的作品,这可能是真的与名气有关系。网上不是说了吗?成功的人说的屁话都是至理名言,失败的人说的话再有理也是屁话。或许你换个写作风格成名了,随后便有人接受你以前的风格了呢!
阿成说,我只会一种风格和一类题材,不会其他的。
花明说,一个合格的作家应该要不断的突破自我,变换不同的风格,尝试各种题材。怎么能说只会一种风格一类题材呢?
阿成说,儿童文学我想都没有想过,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儿童文学,我没有经历和思考过,也写不出来呀!
花明说,没有思考这个方面可能是真的。怎么说没有经历呢?谁没有童年?你写的那部中篇《美丽时刻》前半部分就算是很好的经历,换掉那篇小说的主题,稍微一修改就是一篇很好的儿童文学呀!
阿成说,可别提《美丽时刻》了,上个月初我打电话问我投稿的那家杂志社,编辑刚看完我的稿子,而且还跟我聊了几句对这篇小说的看法。编辑说这篇文章文笔很好,但是一篇小说没有主题,这是硬伤。一名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孩子,通过刻苦努力,考上大学,又读完了研究生,毕业后去社会上找工作,前几份工作都不如意,最后终于在一个大城市端上了“铁饭碗”,拿到了一个月五千元的工资,他异常兴奋,表现十分滑稽又显得很异常,他本以为同学和朋友得知他找到这个工作会祝福他,甚至会夸奖他,结果他们不但没有这样,而且还不停的往他身上泼冷水,主人公非常伤心,并且很不理解周围的人为什么都这样。编辑说,这个故事太平淡了,我们以为自己很得意的地方,在别人眼里却很平常,别人没有夸奖我们,我们很伤心,就这么个小事情,你居然把它写成了一部中篇小说,主题太平淡了,不值得你写成一篇这么大的小说呀!
花明说,然后呢?编辑还对这篇小说有什么其他看法?
阿成说,没有了,编辑就只看到了小说里的“我”在找到工作后,被同学和朋友泼了冷水后很伤心,没有读出其他的味道来。
花明说,你为什么不给他解释一下,你在这篇小说里表达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阿成说,我解释了,可是编辑根本听不下去,她说她都看不懂,让读者怎么能看得懂呢?我想也是,所以我觉得我不适合写小说,然后才放弃了。
花明说,不是这样的。是编辑压根儿就没有把你摆对位置,所以不愿意多拿出一点时间和精力来思考你的作品,也听不进去你的解释。即便编辑不发表《美丽时刻》,但这依然是一部好小说,这部小说从头到尾都很精彩,开头便是高潮,但最精彩的部分,我认为是最后,当“我”的同学和朋友,知道来自偏远山村的“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端上了大都市的“铁饭碗”后,他们没有夸奖我、赞美我,却是不停的泼冷水,不是因为他们妒忌我,也不是因为他们瞧不起我。而是因为这些同学和朋友从小到大生活条件就很优渥,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他们这辈子的路都是父辈安排好的,他们端上这个“铁饭碗”时并没有像我一样经历过那么多挫折。所以他们对于自己拥有的东西完全不知道珍贵和珍惜,他们也不知道社会上的人为了生存有多么艰难,社会竞争有多么残酷。当他们看到出身贫寒的我端上了令农村人羡慕的城市里的“铁饭碗”后,他们就觉得我们在一个战壕里了,是自己人了,无意间就将自己平常对于工作和单位的那种无休止抱怨传递给了我,才让我感到不舒服。这部小说的主题是在表达城乡之间的贫富差距,反对某些单位选人用人中的“腐败”和“暗箱操作”,讽刺那些“温室里的花朵”的无知,虚荣与浮夸。为什么这位编辑没有读出来这篇小说的主题?因为这篇小说涉及到很多管理制度和社会敏感问题,所以写的特别含蓄。还有,或许这位编辑也有可能就是小说里“我”的某位同学或者朋友,他们或多或少都是“社会弊端”的获利者,对于很多“社会弊端”没有那么强烈的反感,所以他们读不出这篇小说的味道来。为什么我读懂了这篇小说?因为你是我心目最好的作家呀!
花明又说,社会秩序管理类小说当然是好小说,但是发表不出去也不怨别人,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尝试儿童文学,我给你提个建议,你把《美丽时刻》前面关于鲁重阳的故事单独摘出来,就可以写一篇很好的儿童文学小说。单独写一个故事肯定很单调,如果再加一些其他的元素进去,或许同样也能成为经典。你就把我当成是编辑,写出来的作品能让我看得懂就算成功了。不要考虑其他人。你看如何?
阿成笑了,可你不是编辑,你是超市的小老板,你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啊!
电话挂了以后,阿成没有在意花明的话,但是晚上却再也睡不着了。越想越入迷,给儿童读的书应该怎么写呢?
三个月后,四万字的《跑校生》写出来了,阿成先寄给了花明,第二天花明就把读后感发过来了,只有一句话:以前只知道你的文字像刀,锋利无比,没想能到把这种纯真的友情写到让人泪流不止,乡村熟悉的一幕幕场景跃然于纸,读完后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半年后,阿成的中篇小说《跑校生》获得了那一届儿童文学大赛的二等奖,这部小说得到了文学评论圈的高度评价。
获奖后不到一个星期,一位有名的出版人联系到了阿成,跟他说,他们正在打造一套关于乡土中国特色的系列书籍,到目前为止,他们收集了大量的图片,视频资料和很多散文作品,但是关于这个主题的原创中篇小说却不多,他看到了阿成获奖的《跑校生》,觉得写得非常美,小说里打造了一个唯美的乡土世界,还有朴素纯真的浓浓人情味儿。希望阿成都够给他们再投几篇这个类型的小说。
阿成收到邀请自然很高兴,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约稿,于是他请假跑回农村老家,走访了一个星期,然后回到城里,又耗费了两个月,一口气写了《胡同里的童年》,《挎箢子》和《庆生与建国》三个中篇小说,一篇比一篇写得好。
到此为止,阿成创作的关于乡土中国题材的中篇小说,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系列。这个系列的小说通过散文式的语言勾勒出了一副副山村田园诗化图,用朴实无华和至善至美的人物形象,回忆了那段艰难却又包含温情的历史岁月。对那些已经消失和即将消失的农村生活方式、食物做法和日常农具寄予了深厚情感。向那个渐行渐远的乡土中国表达了深切怀念,并致以了崇高敬意。
这些作品发表之后,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阿成也收到了很多读者的反馈信息。
有读者说他的作品意境犹如人间仙境,让人读后感觉身临其境;有读者说读他的作品就像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完成被带入到那个至纯至美的美好世界里去了;有的读者一边读他的作品一边哭,那是那一代人关于童年的记忆和儿时的影子;甚至有读者读了他的作品后告别城市,回老家创业去了----
阿成有时候也挺感慨的,自己身为一个写社会讽刺小说的作家,在正式发表作品之前总共写了三部长篇小说,二十几部中短篇,共计一百余万字的作品,投稿两年,投了几十家期刊杂志,几乎天天都在经历着投稿失败的凄凉现实。没想到最后居然以一篇儿童文学小说引起文学圈的注意,直到现在成了一位乡土中国系列的小说家。
现在阿成还在继续写乡土中国系列的小说,有时候他觉得他已经将关于农村的生活经历全部用尽了,再也写不出那种乡土味很厚重的作品了,但是每次回一趟老家,看到老家那些老人和孩子们,阿成脑子里又浮现出一幅幅美轮美奂又感人至深的画面。这是一个几乎被人忘却的角落和一些很难步入人们眼帘的人群,粗犷的外面下也有着可歌可泣的热血和柔情。他们同样需要被发现,被关注,被温柔相待。于是阿成又拿起笔,把他们的故事写进了小说。
无论以后,他之前创作的那些调侃幽默或者撒泼暴躁的社会讽刺小说能不能发表出去。但是“乡土中国系列小说家”已经成了阿成不可或缺的标签。这也算是自己对于作家这个梦想给出的一个完美的交代。
世事难料,人世间的路,你不要自作聪明去猜想前面到底是该往左还是往右,因为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我们除了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走人世,还要考虑这个社会需要什么,能接受什么。但是这个世界总体来说又是公平的,命运之神偏爱那些时刻努力,未雨绸缪,又永不放弃的人。只要是块金子,总有机会能发出自己的光芒。
花明是阿成的父亲给自己起得“外号”,因为他搬到城里后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名为“又一村”的小超市,因此他就自称是“花明”。“柳暗花明”的花明。阿成本来给自家的小超市拉货,后来去了运输公司,干起了专业司机。
花明是阿成在写作道路上成名之前唯一的读者,也是阿成人生道路的导师。因为有花明,才有了后来的作家阿成。
快到年底的时候,某作协发来了一封邮件,这一年的儿童作家新人奖阿成入围了。
阿成笑了,无论是社会讽刺类,还是儿童文学类,还是乡土中国类,都是现实题材的好作品,写出来能发表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