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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三年,世上盛传江湖有一生死契,得此物者,可集结所有奇人侠士,谋天下百年太平。
皇室自然不想此物落入他人之手,暗中寻其踪迹已久;江湖中人自然不甘落后,江湖上的东西,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要先开开眼界;有心之人更是虎视眈眈,有这等东西皇家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乎,各路人马齐齐出动,找遍大江南北,哪里有一点影子!
苦寻无果,世上又盛传,荒唐!
坐在虎皮软椅上的寻宝大军中的一员景欢冷哼一声,一群废物点心,还想找姑奶奶我呢?
晶莹剔透又冰凉解暑的荔枝刚送入口中,景欢耳边一震,就看见向她狂奔过来的哀嚎发出者本尊——她的侍女阿柚,那个放浪形骸,自不必她多说,喉头一噎,荔枝肉整个咽了下去,以阿柚的架势,还好,没噎死,景欢忙摆手道:“他来就来,你这么激动干嘛,又不是第一次看见。”
“主子,这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他他……”阿柚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还残存着外面的景象给她带来的震惊。
“难不成皇帝老儿还来了?给你吓得这副样子,出息。”景欢浑不在意道,捧着冷饮惬意地嘬了两口。
“不是皇帝,是聘礼!”
此话一出,景欢一口冷饮喷了老远,冷饮浸过齿间,竟觉得冰有些发麻。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景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眨巴着眼睛看向阿柚。
阿柚鼻子眼睛皱在一起,沉重的摇了摇头。
“千不该万不该跑来洄阳,说好了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为了甩开韩行觅,她带着阿柚一路狂奔,以为他随行下聘的队伍在这里落脚,他便会放下这个念头,也不会怀疑她在这里,谁能料到直接把聘礼给她送过来了!景欢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韩行觅这份聘礼避之不及。
“韩某有话要与姑娘说,姑娘可方便让韩某进去?”门外响起扣门声,不急不缓,彬彬有礼。
阿柚皱着眉:“我去开门?”
景欢恨不得仰天长叹,“都这份上了,你不开还让我去开吗?”
门栓打开,一道藏青色身影闪了进来。
景欢打着哈哈,连起身也不曾,从牙缝间吐出几个字:“殿下好。”
“姑娘好。”韩行觅眸光如春,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景欢定会被他温润如玉的外表和气质迷的神魂颠倒,只是身为当朝三殿下的他,她不想高攀。
“前两次错失缘分,实属憾事。今日有缘再遇,姑娘可否告知名姓?”
“风喜。我名字颇俗,殿下见笑了。殿下坐。”景欢随手一指身旁的座椅,示意韩行觅坐下。心里腹诽,轻慢皇亲国戚,还真有些刺激呢。
“犹如轻风过,自当心头喜。风姑娘行走江湖,想来喜欢这大好风光。”
“殿下不必与我客气,有什么事直说就好。”她见他,可不是为个假名字搏夸奖的。虽然,心中确有涟漪。犹如轻风过,自当心头喜。若有一日,能遇一人肆游天下,享沐轻风,也当心头之喜。
“那是自然。在下今日来,是想迎姑娘回府,我在洄阳有一府宅,如今姑娘是我未婚之妻,自然不能让姑娘住在客栈。”韩行觅言辞恳切,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作戏的意思。
“所以,殿下便把下给德阳郡主的聘礼送与我?殿下此举有三不妥,一,我与殿下之事纯属意外,无关殿下之责,殿下却不顾我的意愿,对我穷追不舍;二,殿下与德阳郡主有婚约再先,怎可违背皇命,一意孤行;三,德阳郡主身份高贵,许殿下为正妻,我不过一介江湖游女,殿下以未婚之妻称我,有看轻德阳郡主且故意辱我之嫌。”
“在下行事一向无愧于心,所有后果一人承担,姑娘不必为此烦扰。至于第一,姑娘焉知不会对我动心?”说到底,皇家子嗣,骨子里都是有些傲气的。
“我要的,是殿下给不起的清风明月,而不是殿下能给的纸醉金迷。”韩行觅自信他的身姿,景欢却知他的所求。若非对争储有心,他何故想尽办法求娶德阳郡主?
“姑娘不肯随在下回去自是情理之中,只是姑娘一日不回,那聘礼便一日不动,可好?”
“随意。”
“姑娘此举,有一处不妥。”韩行觅剥着荔枝,看也未看景欢。
“有何不妥?”景欢有些意外,直直的看过去,尽显江湖女子的豪气。
察觉到景欢不加掩饰的坦荡的目光,韩行觅也回看了过去,眼神交汇,不避锋芒。良久,韩行觅败下阵来,低头轻咳一声,语气却难得的轻快,“姑娘的眼神是有些可怕,只是眸子如同清晨林间的小鹿,好看得紧。”
“殿下还是说我的不妥好了,这些话,说来怪昧良心的。”
“姑娘不妥之处甚微,只是姑娘必定一腔正义,侠女豪情,聘礼是姑娘的聘礼,挡了这一整条街道,诸多不便哪。百姓受扰,在下实在难安。”
景欢突然觉得自己看走眼了,这个韩行觅,哪里有一点点温和?心下气恼,起身便走,奈何天不顺人意,不知踩到什么果皮,脚下一滑,就算她武艺再怎么高强,也免不了这一摔啊,张牙舞爪之际,来扶她的韩行觅成功的被她扑倒了……
她压在韩行觅上面,身体相贴,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脑子里冒出那一夜的场景来,脸顿时发热,再看底下的韩行觅,脸色反倒白了一分,她给压的?随即想翻身下去,嫌她重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韩行觅护着她的腰,嗓音有些沙哑:“姑娘去哪?”
景欢咬牙道:“去你府上。我深明大义,心系正义。”
2
景欢与韩行觅第一次见面是那么出人意料,彼时景欢佯装成寻生死契的一员去凑热闹,韩行觅本该直下向南,把聘礼送给德阳郡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偏偏……
按照景欢的话说,做好事不能太猖狂,容易被人盯上啊。因为在客栈里见义勇为,把一个非礼良家妇女的男的脱光了衣服扔了出去,那男的跟了她一路,成功的把她暗算了。
她还清醒之际,就看到那男的猥琐的一张脸朝她凑过来,当即使了全力往他裆下踹了一脚。
在一片哀嚎声中,韩行觅凭空的闯了进来。
之后呢……
景欢只记得猥琐男气急败坏地向韩行觅扑过去,被结果了;韩行觅的肩上有伤,可猥琐男当时没拿刀啊。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屋子香炉里燃了大量媚情香,香味十分浓郁。显然,韩行觅中招了。
景欢很早便醒了,她看了韩行觅半刻,不知道是哪家初涉江湖的小公子啊,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让他死了。
这么想,景欢便把随身带着的药丸给韩行觅喂了一颗,“这可是药王谷的好东西,我宝贝着呢。那,我先走了啊。”
说来也奇怪,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是一张当时涨得通红的脸给韩行觅留了印象,他就真的,一路追到了洄阳。
求娶没关系!负责任没关系!他是当朝三殿下这关系大了好吗?!
谁想当那个不得自由的皇子妃?德阳郡主的人不得恨死她?景欢不知说了多少不需要韩行觅愧疚的话,通通被当成废话了。
“嘁,”景欢玩着头发,不自觉的发出了声音。
“姑娘怪我?”
“那倒没有,我不过是想起了那日给我下药的人,不爽快罢了。对了,殿下的伤可好了?”
韩行觅苦笑,刚刚他那副痛苦的神情,能好了吗?
“不曾。”
“殿下可知是谁下的手?”景欢挑眉道,其实她自己也猜个八九不离十,韩行觅迎娶德阳郡主,对谁不利谁眼红呗。
“无非是我那四弟。”
“伤你的刀竟然没淬毒?”
“他怎么能真的让我死?我死了,谁替他娶德阳郡主?”
“德阳郡主那么尊贵,他娶了争储可就比你容易多了。”
“你还真的以为我们兄弟二人像外界传闻那般?”
“天子家,不应当如此吗?”
韩行觅瞥过头,没有答言。沉默许久,他又说道:“四弟已有心上人,自是不愿娶德阳。”
景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已经到了韩行觅在洄阳的府宅。当下便没有多说,顺从的跟着管家去了后院。
书房内,一玄衣男子站在韩行觅面前,沉声道:“殿下,确有风喜此人。她本是一孤儿,被一妇人收养,几年前就已经混迹江湖了,小有名气。应该是和靳王府没有什么关系。”
“她大概真的是被人暗算,才跑到那去的。”
韩行觅受伤后躲进隶属皇家的醉乡酒楼,向来他住的那间却成了那副景象,满屋的熏香,女子的娇嗔,让他把持不住自己。想来是酒楼管事和那男的有了什么交易,不惜出卖自己的房间行这等事。
“那皇上那边怎么办?”
“等我回去再说。”
“殿下若真要娶风姑娘,靳王府可能会……到时候指不定说成什么,说是义愤填膺也有人信。”
“听说靳王府的德阳能独当一面,不知是不是事实?”
“殿下怎么这么问?”
“又听说德阳誓死不嫁皇家,闹得人尽皆知,最后靳王不得已将宝贝女儿软禁在了别院。”
“是有此事。”
“那我还怕什么,我解人之危,德阳郡主定不会让我失望。”韩行觅翻了翻案上的古籍,十分无趣,“对了,你把库房里一些好玩的给风姑娘送去,她爱这些。”
“是。”
这边被念叨个没完的风姑娘可没想着怎么玩,一反常态的凝神深思,阿柚在一旁又扇扇子又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景欢把所有的事情都细细梳理了一遍,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实则太过紧密,紧密到她不曾
注意到。
狼豪笔墨,挥洒纸宣。
翌日她得到韩行觅的口信,叫她出去逛逛。
呵,不过是让她招摇些罢了,说的这么好听。逛就逛,她还怕谁不成?
景欢从晨起一直逛到晚上,起初跟在后面的人巴不得她多走走,逛到后来,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唯有阿柚勉强可以支撑,庆幸主子这还是留着情面了呢。
到了府里,景欢却径直向韩行觅的书房走去,她一身古烟色纱裙,面上有些潮红,一双清眸更是漾着星光,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酒葫芦,随着步子摆动,自有几分不羁的风流。
“喂,你们殿下呢?”她这是有些醉了,韩行觅不在书房那她来着干嘛。
书房前的侍卫也被问的一愣,马上回过神来:“殿下有规矩,等闲人不能打扰。”
“谁是等闲人了,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话我说一整天了,都该吐了。怎么在这还得再说一遍?我让他撤了你们信不信啊。”景欢身形东倒西歪,眼前事物蒙了雾似的朦胧。
“姑娘,你真的不能进去。”
“我就要进呢,你们加一块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的三殿下的未婚妻啊……”景欢咯咯的笑起来,便往里面闯。
侍卫都是实诚的侍卫啊,根本不想她要是真成了皇子妃,依她这睚眦必报的小性儿,他们会怎么样,眼下拦她拦的非常尽力。
“别拦她。”韩行觅已经走出书房,站在月色下,看着一副无赖样子的景欢有些发笑。
“听见你们殿下怎么说的了吗?不用拦我!我没说假话吧。”景欢得意洋洋的挥开身旁的侍卫,脚步虚浮的朝韩行觅走去。未走两步,韩行觅已经到了她面前,锢着她不听指挥的手臂,温柔的不像自己:“别闹。”
都说三殿下温和可亲,有几分是真的呢?唯独对她,一看见她,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我没闹嘛,我走不动了,抱我回去。”景欢撇撇嘴,很是不服气。听在别人耳中,反倒像更撒娇。
周围的侍卫恨不得自己能隐形,这是什么奇女子?还敢让殿下抱回去?
正沉浸在景欢言语里震惊的无法自拔的众侍卫又遭受了一万点暴击,他们高贵的三殿下、实际上沉稳果断的三殿下竟然真的抱了!他们面面相觑,无一不觉得是在做梦,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抱着人走了。
景欢用手揽着韩行觅的脖颈,眼眸轻阖,长长的睫毛顺着皎洁的月光打下来,嘟着嘴,像一只粘人又无理的猫。韩行觅抱紧她,不再去看她红彤彤的小脸,月光好像融化了他心头所有的冰雪,明明没有温度啊,却让他笑得那么真心,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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