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后来一场春日宴,宫灯映得此夜如昼,君臣觥筹交错间,江衡不经意握住她的手,带着三分醉意笑:“阿瑾,我想你了。”
三分玩笑,七分心酸,中间依稀隔着年少岁月的擦肩而过,从此命格殊途。
阿瑾,阿瑾。她忽然想起西辽十二年的时候,那个在宋府众人的低声议论中,由侍卫领着走进来的羸弱少年。在刺眼的阳光中,踏入了半生悄然而至的情长——
“听说了吗?他家世代研究咒术,不愿效忠那昏君,这才招来杀身之祸,他却对君王卑躬屈膝,得以活命……”
“唉,年少不懂家仇,不懂家仇呵……”
六月阳光毒辣,她翘着脚在凉亭下偷偷地瞧,少年低头立于大人们面前,院前老树沙沙声如歌,在他破旧的素衣投下深浅浮光。孩童心性无瑕,长辈们说了什么通通听不懂,只觉得那好看的少年十分可怜。
于是在大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她抓起两个包子冒着艳阳蹭蹭地跑过去,往羸弱少年手里一递,眉眼弯弯,笑得无邪:“送给你吃。”
少年抬起头,因受苦而显得消瘦的脸庞,乌黑眼眸不如星河耀眼,却分明雨后一般清透,透出此生了从未见过的悲凉,而那悲伤仿佛是深深的,深深地融入双眸。
“你……是谁?”
“我叫宋瑾。”她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笑起来眼波盈盈,映出六月里的绿意点翠:“你比我大,就唤我阿瑾吧,你叫什么?”
“江衡。”
当时笑语声声在耳,却是转眼十载沉浮悠悠过,民间说书人道:名门女将宋瑾与一代佞臣江衡,十年隙间不过朝堂相逢一句行礼,酒醉席间一声言笑,此外,再无其他。
卷一·江中衡舟谀楚氏
西辽二十二年,三月初三,京城着了春衫,一路桃花点翠。
百姓盛传宋将军于今日得胜回京,北城门俨然一副壮观景象,前来迎接的男女老幼纷纷翘脚远远地张望着。说来奇怪,正逢初春回暖,清晨里不免飘转着丝丝沁人的冷气,却无人到旁边酒馆暖暖身子。
说到酒馆,那北城门的酒馆地处长街首位,本应座无虚席,却偏偏在今日冷清的很,门口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翁坐在地上闲聊,着实稀奇。一个不明白情况的好事者挤过人群,探头探脑地撩开帘子往里面瞧了瞧。
却见偌大的厅堂只有一个俊逸尔雅的公子临窗而坐,玄衣在格窗光影下似水墨勾勒,执白瓷杯浅抿一口,桌上摆着两个物件。好事者眯着眼睛仔细望去,那酒盏清清楚楚贴着“桃花酿”三个大字,乃是上品烈酒,另一样……他看得清楚,分明是一笼白白的包子。
至于那饮酒的公子,乍看相貌高雅,细细望去,却分明有种说不清的决断。好事者吓得猛一咋舌,飞快地缩回了脑袋。
——这公子竟是朝堂权臣江衡,的确是个不能靠近的人物。一是不能惹,二是不愿接近,据说那江衡身怀咒术,上谀楚氏昏君,下欺黎民百姓,乃是一代佞臣,人人躲之不及。
年轻的权臣大人来这小酒馆,只是为了吃包子?好事者讪讪缩在人群后,不解地想了想,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清脆童音,一字一句笑盈盈地飘入耳中。
“江中衡舟,不载庶黎,偏谀楚氏,邑亡近矣……”
那无知女童蹦蹦跳跳过去,奶声奶气地唱着歌谣,在场百姓顿时满面惊愕,临窗执杯的玄衣公子淡淡一抬眼,分明是往这边瞧了过来,乌黑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江中衡舟,明摆着是嘲讽江衡的浅显童谣,却不想今日被正主听了去,众人只觉得三月里出了一身冷汗,天塌了。
“哎呦……”
前方人群传来几声惊呼,女童正晃着头唱得陶醉,忽然冷不防撞上前面一人的银白铠甲。她痛呼一声揉着脑袋抬眼,那人正是个身穿英气戎装的女子,烈红束带为衬,点了妆一样艳丽的人儿,却有种冰霜之感,四周一片“宋将军”“宋将军到了”的惊呼声起伏。
戎装美人微垂艳丽的眉眼望过来,脸上神色微有缓和:“这歌谣若被那人听到了,会被杀头的,凡事小心点。”
名门女将,宋瑾。
孩童痴痴地望着她,宋家乃是世代为将的名门,在这个妇女只能织布育儿的年代里,偏偏出了这么个巾帼女将,屡夺战功,一时让天下人再不敢小瞧女子,着实是云端上的人物。
宋瑾转身向附近的酒馆走去,京城特产的接风酒名扬天下,远行的归人总会落座喝上几杯,清酒入喉,这才有了回来的感觉。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
她拨开帘子,听见后方传来妇女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后便是孩子的哭声,想必是大人过来叫骂,不免觉得有些烦躁,便无奈地快步踏入了厅堂:“掌柜,老规矩,来一壶接风酒。”
那掌柜的正缩在柜台前,眼睛往窗户那边瞟了又瞟,一声“好嘞”喊得颇有些谨慎,宋瑾一时没能会意,疑惑问道:“王掌柜,你今天眼抽筋?”
掌柜红着老脸连忙拐进后厨,倒是临窗那边传来淡淡一声公子音:“只怕不是眼抽筋,是提醒阿瑾姑娘防着点儿,有恶人在。”
阿瑾,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样唤她。宋瑾的身子僵了一僵,眼前恍惚闪过昔日少年郎的模样,她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江衡正坐在格窗前的位子,慢悠悠地对着她笑,少年郎的身影与他重合半刻,旋即散在三月光影里。
她艳丽的杏眼闪过女儿家的怅然追念,再抬头时却统统做了幻觉,唇角扯出一个冷静的笑:“你也来了?难怪这样冷清,看来的确是大恶人。”
“虽然是事实,但从阿瑾你口中说出来,也多少让人有些伤心啊。”江衡的态度依旧从容自在,指尖执箸戳向瓷碗,专心致志地剥开包子外皮,汤水沿着裂纹流在碗底,若寻常人瞧见他这般模样,未免觉得幼稚:“此番正好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
包子就是要连着面皮一起吃,你把它剥开作甚……宋瑾微微皱眉,一句责备就要脱口而出,话语涌入舌尖之前才幡然醒悟,眼前人已不是昔日任她怒骂调笑的少年,只好讪讪默然。
遥想他们还青梅竹马的过往年月里,年幼的她经常插着腰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清脆童音声声在耳:包子就是要连着皮一起吃,不准剥开只吃馅。……
那记忆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画卷,每次都在心酸处被冥冥之中一声刺耳的撕纸声惊醒,却在看见江衡的时候又自行拼好,千疮百孔地长存于心,奈何不得。
十载岁月悠悠过,二人已换了再无交集的身份,她已对他了解无多。掌柜的还没拿酒来,宋瑾没什么好话题,干巴巴道:“如今你身为权臣,居然还喜欢吃这素馅包子,是不是太朴素了?”
“阿瑾原来还记得我喜欢吃素馅的。”江衡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再度笑开:“还记得咱们初遇的时候么?你给我的就是两个素馅包子,若你当年给我的是馒头,恐怕我就喜欢吃馒头了。”
是,除了喜爱来酒馆吃包子外,再无其他亲民之处。为求高官之位,下令杀人全家也毫无愧疚,朝堂最得宠的权臣江衡,亦是黎民唾弃的佞臣。
他早已堕落得让她失望。
掌柜缩着脑袋端接风酒来,宋瑾伸手接过酒壶,决然撩开帘子转身离去,像是要把什么狠狠甩在身后。他望着她英气的身姿,银铠下的红衣比云烧日暮还艳烈,临走前只丢下一句沉沉的话:“年少不懂事。”
三月沁凉的风吹过格窗,他放下筷子,想着她每次离去时的决然,无言举杯饮下一杯烈酒,笑笑。
也罢,年少不懂事。
卷二·此去已无少年归
凡事在西辽上了点年纪的百姓,都多少记得当年江家的灭门一案。
江家乃是先王的御用祭司世家,天生精通玄妙的术法,上代君王在位的时候,国土着实是风调雨顺,可后来昏庸的二世祖楚王上位,听信佞臣的话,生生是以法术祸国一荒唐的罪名,在三更派兵实行了灭门令,归者昌逆者亡。
当时正是上元节,挂了满府的花灯在刹那染了血腥,妇孺惊叫声不绝,在这一片翻飞刀影中,史官只落下了寥寥几笔:正月十五,楚王下令灭江氏反逆者,唯一人愿归服,其余葬入黄土。
世事向来无情,纵然史书后载了满满的血泣,也随着岁月辗转成了飞灰。宋瑾当年还只是怯怯牵着大人衣角的小娃娃,却也在族人的议论中听去了一二——江家人誓死不屈于昏君淫威,遂死于刀下,而那记载里唯一的归服者,便是江家最小的少爷,江衡。
在那个载满血腥的正月十五,漆黑的夜空漾开一轮冷冷的月,京城上头有乌云墨汁一般遮了光,像是不忍让它映上江家院里那些七横八竖的尸体,君王傲慢地踏过一地鲜血,在场众人分明看得清楚,少年江衡就静静跪在楚王面前,低着头,窥不清表情。
“我愿为臣,以平生术法效忠陛下。”
一字一句,随着史官的笔声声传入了寻常百姓家,一时引得满城唾弃之声。
再后来的事渐渐退出了众人能打听的范围,年幼的宋瑾听完了故事,也就继续翘着脚吃包子,直到那闷着脸的羸弱少年猝不及防地闯进视线——江家上下只剩他一条命,无人看护,楚王便下令暂且安顿在宋家。
世事着实巧的很,大抵年少这一词,总能勾勒出无限的美好,在宋瑾的印象里,就如同那每逢三月的桃花儿,烂漫得颇有些刺目。
宋瑾天生有些畏寒,却总是碰巧在严冬行军作战,经过白日里一场厮杀,将士们沉沉睡去之时,她蜷在毯子里,顺着大帐破旧的缝隙仰头望去,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一些旧事助眠,例如她当年巴结江衡的两个包子究竟是什么味道,又例如她二人是如何成为玩伴的。
月光顺着帐顶那一线缝隙倾泻而下,将她的眸子映得分外清透,女儿家都是水做的,她则被沙场冻成了冰,看似坚固,一靠近那火便化作了清水。
那火,自然是远在朝堂的江衡。有些陈年旧事终是无法被岁月埋葬,它们在你误以为要遗忘的时候,悄悄地顺着心头爬了上来。
宋家大院有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每年都能结个硕果累累,可惜爹爹从不让她自己爬上去摘,那时馋虫总也甩不掉,年幼的她围着树转了几圈,忽然一眼瞥见了树荫下静坐看书的少年。
“喂,江衡江衡。”宋瑾一脸巴结地跑过去,眨眨眼睛:“听说你会法术,都会什么法术呀?能不能帮我摘果子?”
少年从书卷中移开目光,淡淡地也瞥了她一眼。那张白皙的脸稚嫩未褪,却俨然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你爹爹不让。”
“哎呀……你说话怎么和奶娘一样。”看见江衡欲挪回目光,她连忙抬起指尖覆在了书页上,气鼓鼓地开口:“你还欠我两个包子呢,摘两个果子就当抵债吧!”……
宋瑾记得,那少年终是耐不住她的一番软磨硬泡,只好顺手拿了两根竹竿,踮着脚去打果子,她则捂着脑袋眼巴巴地在旁边瞧。
一下、两下……树枝沙沙作响,隙间摇曳一地浮光碎金,两个艳得诱人的果子被竹竿打落下来,宋瑾连忙用衣袖兜住,眉开眼笑地递给江衡一个:“这果子最好吃了,你尝尝。”
“喂,你们两个小娃娃是不是在打果子……”
别院忽然响起大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江衡连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向放置在角落里的一摞木箱躲去。他的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宋瑾小脸一红,顽皮的童心却又占了上风,不由得轻声咯咯笑起来,任少年拽着自己的手躲在箱子后。
“咦,人呢……”
两个孩子紧张地屏息躲在角落里,听那老管家疑惑地自言自语,宋瑾忍着笑踮脚悄悄望过去,只见那管家不解地摇摇头,径自向别院回去了。
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地上,江衡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自觉地脸一红,方才神绪全在外面,如今缓过神来,才发现二人的指尖依然紧紧地握着,仿佛是彼此的依靠。他连忙放开宋瑾的手,掩饰一般抬眸望去,却见她也正笑盈盈回望,眸底如藏了星子一样明亮。
两个孩子静静地对望,一个眉眼弯弯笑得无邪,一个欲掩饰青涩的慌张,这年少里最澄澈的懵懂思绪,纷纷化入了当时的清风里,掺着府中开得正艳的丝丝桃花香,此后每每想起,都如同一场被惊醒的美梦。
还有元旦节家家户户点起灿烂的烟火时,她捂着眼睛,看他点燃烟火;不愿习武被爹爹关在柴房时,他偷偷挖墙洞带她出去玩;一同捉弄老管家时,老管家那无奈又慈爱的笑容……悉如隔世。
后来云升日暮,他们也渐渐长大,江衡遵循当年对君王许下的诺言,动身前往朝堂,宋瑾在门口送别,哭得眼泪汪汪。往事渐渐化作云烟,再后来爹爹战死沙场,她一袭丧服继承了家主之位,从此提枪纵马,保家卫国。
分道扬镳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月的京城,秋风卷着落叶萧瑟而落。
在沙场便早听闻江衡手段残忍的消息,宋瑾不顾将士们的阻拦,回了京便匆匆寻他,当时秋叶飘得凄凉,李家府邸传来女眷哭喊声,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望去。
“江大人,这李家上下还有不少家眷,如何处理……”
“埋了。”
下人低声下气地问询着,那身穿玄衣的男子静静站在李家府邸前,淡淡吩咐这么一句,神色平淡得像是捏死一只蚂蚁。御史台的李氏老臣乃是先帝重用的忠臣,对宋家也多有照顾,远在沙场的宋瑾隐约听说过,江衡上谀昏君,下欺百姓,耿直的李御史在朝堂上公然弹劾,却反被找了个理由株连九族。
传言都是真的,可年少时青涩的感情也是真的,她茫然望过去,正巧他也回望过来。此时正赶暮色,江衡一袭玄衣站在夕阳的咽喉里,依然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对视,却分明又有什么不同了。
江衡还是那个江衡,只是能陪她放烟火打果子的人已经不在了,惘然旧日云烟里只有这么一句质问,清晰地渐渐显出了模样,像是回忆的沙里最顽固的那一颗,纵然淘了千百遍,也抖落不掉。
“你知道,像你这样的臣子,被称为什么吗?”
“媚臣。”
他们的身影渐渐染上风霜,天光慢慢滑入暮色,落了一地桃花瓣,玄衣少年踏着桃花渐行渐远,庙堂高远。远方她一袭戎装似火,沙场的风亦吹不进一丝桃花色,只是偶尔还会吹入她的双眸,瞬息即逝。
当年一去,已无少年归。
卷三·隔江犹唱后庭花
三月已悠悠过了大半,艳极满城的桃花儿也隐隐有了飘落之相,君王却一声令下,命人在宫中大摆宴席,为打了胜仗归来的宋瑾接风洗尘,众臣不得缺席。
昏君一向不理政事,这接风宴设的着实莫名,朝中上下霎时一片哗然,而宋瑾常年辗转于沙场,哪里还有空闲去参加过什么宴,几日前跟着女官学习各种礼仪便已落得手忙脚乱,众人汗颜。
宴席当日,恰是挑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玉桌摆了满盘果品珍馐,宾客四座在殿前两列排开,君王龙椅则位于正北尽头的首位,下足了排场,太监总管晃着拂尘忙得团团转,指使着小宫女们摆场子,一转身正巧瞥见了提前入场的江衡。
年轻的权臣依旧身着玄色华服,慢悠悠地一勾唇,眼神却颇有些阴飕飕的可怕感,太监总管不由得一哆嗦,姿势僵硬地转身,默念着只当没看见,连行礼都忘在了脑后。
这次楚氏昏君忽然要为宋瑾摆宴席,其中缘由只有江衡和他心知肚明。
——他还记得是三日前的事,当日陛下与江衡在御花园下棋,而他在旁边作陪。江衡有意让了两局,陛下大悦间忽然一问:“寡人这后宫美人如云,却都是弱柳扶风,早就看厌了,不知那女将宋瑾长相如何?”
这等机会怎可放过,太监总管偷偷地瞧了一眼江衡,却见对方执棋子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平静回答:“常年在战场的女子,煞气太重,怕是不会太出众。”
宋瑾的美貌宫里宫外皆有耳闻,江衡今日是傻了不成?太监总管嘴角抽搐一下,连忙抢着下一句道:“可老奴听说,这宋瑾是有名的沙场美人,正巧陛下看厌了这后宫粉黛,正巧她刚回京,不如顺势办场接风宴?也好验一下传言真假。”
陛下当场赞许此计之妙,下令三日后即办宴会,由他二人全权负责。得了赞扬固然欣喜,可他正晃悠着拂尘洋洋得意时,江衡也是用这般阴测测的眼神看过来,着实吓人……
眼看宴会便要开始,百官已引入宴场,宋瑾作为唯一的女流,在场上自是十分引人侧目。太监总管瞧得清楚,那身影如一朵美艳的桃花儿款款入了金殿,惹得陛下眼睛一亮。
当真是个妙人儿。
琴歌齐奏,金池舞跃,君臣觥筹交错,宋瑾遵着前几日女官的教诲,有模有样地端庄落座,目光不自觉落在江衡身上一瞬,却看他今日罕见地沉默,只顾着兀自喝酒。
待酒宴过半,她端着酒盏看得清楚,候在龙椅身旁的老太监悄悄低语了几句,听得那满面油光的国君喜笑颜开,连忙拍掌让群臣肃静,往这边望过来:“宋卿眼看着桃李年华过半,却连年忙于战事,想必很是辛苦,可曾有嫁人的心愿?”
“不曾有过,只愿将此身献予山河,平定西辽之乱。”宋瑾凭着久经沙场的从容,沉声回答,垂手放于桌上的酒杯却隐约洒出两滴来,映得浮光轻曳。
——嫁人?怎么不曾想过,怎能不曾想过。犹记当年也有个玄衣少年携手带她看日出,忽然歪头问了这么一句话,少女年华的她青涩地点点头。可世事离合如浮云,也曾憧憬过什么三生三世,如今想来,此生未落得兵戈相见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君王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悦,旁边老太监眼看不妙,连忙晃着拂尘迈出去一步,细软着嗓子开口:“咱们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不用在战场上受苦,入宫当个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