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最后一次去牢中看望江衡,已经是提前欲雪的九月末,四更天。
地牢的铁门倾泻一线灯光,席地而坐的男子抬眸望过来,看见她披着一身戎装走过来,便淡淡勾唇一笑:“阿瑾怎么来了?”
钥匙开锁的声音清晰作响,宋瑾缓缓走过来,也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望着江衡略显消瘦的脸庞,微微扬起一抹苦笑:“来看你,放你走。”
“国已不国,他们都忙着逃命去了,我就拿了钥匙放你走。”地牢气氛沉沉,远方隐约传来厮杀声,坐在黑暗里相视的两个人,此时有种突兀的安静,恍惚隔世:“还记得当年我被爹爹关在柴房里,你来救我出去吗?这一次,换我救你。”
也曾骑在骏马上遥望日暮的烈艳,也曾放下过片刻守护江山的念头,此身功名利禄,引得女子们艳羡的目光飞来,谁也不知她等的良人是何许人也,只看见那目光随长风去了远方,那是遥遥京城的方向。
无论世事变迁,无论十年相误,他终是她此生的执念。
“那你呢?留在这里?”江衡的语气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讶,仿佛在牢狱中便已知晓一切,世事这般难料,他却坦然接受了。宋瑾点点头:“敌军已经攻进来了,王宫后有一条安全的路,我走之后,我的副官会带你坐马车逃出去。”
“宋将军,敌人已经快过来了!”
牢狱门口忽然响起那副官的催促,宋瑾正要起身,忽然被江衡用力一拽,措不及防地栽在了他的怀里,不禁讶然道:“这种紧要关头你做什……”
——江衡用力拥她入怀,深深地吻了下去,指尖同时无声一动,施了道术法。
她忽然再说不出话。
她的战场英姿,他的默然相守,在此时此刻终于以一吻无声契合,辗转作飞灰的是他二人十年的相思沟壑,是开始,也是结局。
一阵困意忽然袭来,让人再无力气说话,宋瑾心中一惊,江衡却已平静地抱着她起身,向副官走去:“你已经为西辽牺牲了太多,这一次也该换我了。”
看着怀中的人儿拼命地支撑着眼皮,不肯睡去,江衡笑了笑,忽然想起往事。小时候她玩得累了,情不自禁地就要睡着,他便抱着她慢慢向归路走去。
“睡吧阿瑾,等你一觉醒来,这西辽也就太平了。”
有些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匆匆迎来了一场乱世。
不必告诉,他自会懂。
“趁我拦下外敌的时间,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宋瑾终于含泪昏昏睡去,江衡郑重地将她托付给副官,就像托付珍藏了半生的珍宝,语气低沉肃然。
“那你呢?”
“若此番有命回来,我就来寻她,归隐田间。”
无法触及的光从东方缓缓升起,扫空了笼罩皇城的沉夜,将他黑暗中的身影映得格外清晰——史书上那臣子做了一辈子人人唾弃的媚臣,却在国覆的最后一刻尽了傲骨。
江衡决然向城门的方向走去,那里烽烟正起,九月末的清雪下得纷扬。
不知归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