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回忆像沙沙作响的泛黄书页般,全部被翻出来呈现在她眼前。
那时,她还很小,手腕上有一个红莲印记。有一天,母亲大人忽然把一壶烧开的水泼在她的手腕上,滚烫的水,撕心裂肺的痛,几天几夜的哭喊,她仍记忆犹新。
从那之后,她手腕上的红莲印记变成了一块丑陋的伤疤,母亲大人提起过:“在很远很远的王城,有一位可怕的巫师,他在追杀我们家族的所有人。他为了找到我们,对我们家族的所有人下了巫术——红莲印。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的姓氏,叫北宫。”
可就在那不久,母亲大人便终日痴迷于木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穆穆,我只想提醒你,追杀北宫氏的巫师,名字叫陆九言。”
8.杀心
王宫,荒芜府。
二月草长莺飞,府中草木葱茏,气味清冽的野花肆意盛放。
陆九言一早就对穆穆手腕上的疤痕有所怀疑,加上占卜结果与实际不符,就更加说明有遗漏掉的北宫族人,用特殊的方式躲过了他的占卜,而最有可能的,就是用咒术毁去红莲印。当年,有个人用的也是这种方法,差点就逃过了他的追捕。
“来人。”
“在!大人有何吩咐?”
陆九言把穆穆的画像交给属下。
“立刻去调查此人,三日之内,本座要回复。”
“是!”
三日之后。
“禀报九言大人,查过了。此女年约十九,是东荒郊野一处府邸的主人。奇怪的是,我们的探子进入府邸,发现一个令人惶恐的事——府中几位仆人被杀死后,竟都变成了木偶……”
陆九言骤然沉默了。手中瓷杯里清亮的酒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二十年前,北宫家族变故之后,北宫族嫡系夫人流落东荒,这位夫人在嫁入北宫家之前,曾是一位给王室祭祀祈福的巫女,懂得一些异术。她逃出王城之后,用一杯下了咒术的水毁去被巫术印上红莲印的肌肤,从此隐居起来。
十五年前,陆九言一位记得这位夫人的样貌的亲信,机缘巧合下在东荒遇到了她,追查下去,得知她生活在郊野的一座府邸里,手下有成百上千的仆人。当陆九言派人潜入府邸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北宫家的小女儿。占卜的卦象上,北宫家的小女儿星盘黯淡,陆九言误以为她在流亡中早已故去了。
之后,他没有让北宫夫人一死了之,而是假扮木匠,把亲手雕刻的木偶下了巫术,大量贩进北宫夫人的府邸。从此,北宫夫人渐渐被木偶迷惑,认为那些木偶是自己死去的丈夫以及其他的亲人,终日与木偶共度,直至病故。至于其他的仆人,也早在十五年前被陆九言下了巫术的木偶所替代了,从此,这座府邸变成了一个木偶的世界,它们模仿人的样子,机械地打扫院子,机械地烧火做饭,既无表情,也无言语。就连唯一的母亲,也终日沉浸在由木偶组成的家庭的欢乐中。穆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9.覆水难收
“青淮,我突然想吃金陵城的桃花糕。”
“给我喝血,桃花糕可得。”
“没问题。”
“那你,就在府邸,不许出门,你在深府久了,心思单纯,外面的世界……”
“知道了知道了,青淮你变啰嗦了。”
其实,那日她在树洞里收到了陆九言的来信,他邀她同游东海,也因如此,她才支开了青淮。青淮刚走,穆穆就去赴约了。
她想,在北宫家与陆九言之间,她必须做出一个了断。
东海之畔,层峦叠翠。
陆九言依旧的淡然,对于她,他似乎从来没有喜怒哀乐。
这时她才想到,自己真是,从未了解过九言大人啊。
“今天的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也不问问我为何主动约你。你仿佛知道了什么,对吗?”陆九言的声音冷静又低沉,就像腊月的风雪,永远不会有宜人的温度。
“您也是。”
这个时候陆九言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在穆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枯寂的死水仿佛掉落了一颗小石子,是荡起了一圈涟漪的。
渺无人烟的荒山,草木茂密的花径。
“太信任别人是个不好的习惯,”陆九言背过身去,风吹起他身后长长的银发,轻轻触到了穆穆光洁的额头,他的语气竟不如以往那般果断决然了,“就像现在,你很危险。”
“您都已经覆灭我身后整个北宫家族了,还在乎您再多杀我一人么?”
“……”陆九言的话停住了,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穆穆继续说道:“北宫家族的流亡,母亲大人的疯癫,面无表情的家丁,以及红莲印,都是你做的,我知道。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终于转过身,将手中紧握已久的匕首刺进她的身体,空气中弥漫起血腥的气味,鲜艳的红色像涨潮的水般漫上来,但还没刺进要害,他就松开了匕首。
看着那抹鲜红,她倏然笑了,只是此时,笑容与眼泪浮现出来的是一颗枯死的心。
“我最信任的人,他终究辜负了我……”
陆九言在某一个瞬间动摇了杀她的念头,但也只是比一瞬还要短的时间而已。
她没有相信日夜陪伴自己的青淮,也没有相信自己的判断。却独独相信了陆九言。
这一步她与自己下的棋,落得子子殆尽,满盘皆输。
穆穆忍着伤痛转身离去,虽然受了伤,但心如死灰的她依旧咬着牙跑得飞快,脚下纵横交错的灌木荆棘也绊不住她,除了划破衣裙,除了血痕遍布,也没有将她绊倒在地上。她就疯了一样跑着,直到听到愈来愈近的滔滔海浪声,眼前荒芜的山野才渐渐变成辽阔的高崖,悬崖下是汹涌的惊涛骇浪。
她跑上一个鹰嘴一样的悬石边上,这千仞石壁看似很高,可那惊涛骇浪汹涌起来之时竟能溅上来细碎的浪花。浩荡天地风起云涌,凛冽的海风吹卷着她飘散的长发,阴沉沉的天幕,仿佛很快就有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雨。
陆九言追上来看见此情此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穆穆转身踩在崖边上,碰落的石头掉下去,瞬间被汹涌澎湃的海浪吞噬。
“等一下!”陆九言终于有所动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