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家夜话

作者:南方有皂 时间:2020-02-10 14:25:21 分类: 奇幻 知识问答

在空中停留的时间转瞬即逝,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

少年的眼皮动了动,努力地睁开眼,只见天光一线。

落日正将天残存的蓝染成暖色,那样的天色,他见过许多次。

以往,他总是躺在木窗下的床榻上,透过木窗看向窗外,天被窗棂分割成几块,被染成赤色的天显得宁静祥和。

但有一日却不同,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他的被子上,他抬头望去,那人歉意一笑,抓了抓略显凌乱的头发,另一只手虚握着,里头不知是何物。只见那人轻轻一抛,那东西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枕头边,那是一只草编的蚂蚱。

想到这里,少年动了动手指,但一转念,他才想起,那只蚂蚱不在身上。

他有些遗憾地闭上眼,须臾间,他听见一声巨响震彻山谷,尔后,泥沙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将他掩埋。

1

灰暗的屋子里的陈设是那样简单且老旧,木窗下安着张床,床的不远处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茶杯和烛台。烛火摇曳着,不时发出‘滋滋’声响,炸出零星的火花。

‘叩叩叩’

有人在敲门,屋子的主人缓步走向木门,脚上仿佛有千斤重,不过是走几步路就已气喘吁吁,久病缠身将他折磨得步履为艰。

他打开门,屋外站着的是一位打扮稍显怪异,看着面生的年轻男子。男子身负药箱,手摇串铃,看样子是名铃医。

“你有何事?”

来人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中的串铃,“在下是名郎中。”

“我如今已不看什么郎中了。”

说罢,他就想将门关上,谁知眼前这名铃医的手比他还快,铃医的手撑在门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途径此处,眼见天要黑了,能否收留在下一宿?”

他疑惑地看了铃医一眼,接连几日的降雨使崎岖的山路更加难走,像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这名铃医为何要到这来?

算了,他如今家徒四壁,半只脚已入了棺材,他还有什么可让人惦记的?

于是他侧身,让男子进来。

铃医将肩上背着的木箱放在八仙桌上,温和地问道:“该如何称呼你?”

“肖敏。”

肖敏拖着沉重的脚步到床边坐下,屋外的风吹得木窗嘎吱乱响,他不禁拉过身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你呢?”

“浔。”

“浔先生,我这儿不大,得委屈你一晚。”肖敏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过我们这近日夜里不大太平,所以无论听见任何动静,都千万别出声。”

浔对此并不大关心,随口询问道:“这里到夜里会发生什么怪事吗?”

肖敏回忆起这几日夜里接连发生的怪事,每到深更夜半他便听见敲门声,敲门声听起着十分急切,并且敲门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暗想,这怕是山中成精的到山下觅食来了。

“您啊就别多问,早些歇息!”

浔在房中随意走动,不时触摸着墙壁,最后走到肖敏的床边坐下,问道:“你既然病了,为何不寻医?”

肖敏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反问道:“您瞧我这样,治得了麽?”

浔不语,肖敏接着又说道:“我已病入膏肓,况且也没钱治,索性不治。”

浔拉过肖敏的手替他号脉,号完脉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接着打开八仙桌上的木箱,从中取出瓷罐来。肖敏只见他往里头添了些粉末,无需用火,片刻后瓷罐中燃起袅袅青烟。浔端着瓷罐再次坐在肖敏身旁,微笑地说道:“你这个病要治起来,说难其实并不难,好好睡一觉便会有效。”

肖敏知铃医这么说是出于好意,可说来也奇怪,闻着淡淡的香,他忽然觉得身子轻了很多,那些因病而生的疼痛好似有所缓解,困意顿时席卷而来,失去意识前,他感觉铃医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宽厚的手心中有茧子,这只手很凉,异于常人的冰凉。

2

肖敏是在一棵树下醒来,身边站着那位打扮怪异的铃医,他扶着树干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环视四周,接着惊恐地看着那位铃医:“我、我怎么会到这……是你!是你将我带到这来的?!”

铃医无辜地摊手:“并不是我带你到这来。”

“如果不是你,难道我是自己到这来吗?”肖敏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浔并不再多做解释,他指着不远处的村子,“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不如去那儿问问?”

肖敏暗自琢磨,当下不知身处何处,显然不是件好事。他虽是个快病死的人,对死已不再恐惧,但他好奇此行铃医的目的,于是他同意了铃医的提议。

两人走到村口,此时村内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他们在村中转悠了许久都未见着一个人。随着他们在这座村子里停留得越久,肖敏由心而生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愈加明显,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上,沉重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吗?”浔关切地问。

肖敏试图平复躁动不安的心,他呼吸急促,伸手拉着浔的衣袖,“我、我有些难受。”

浔巡视四周:“那我们先找一个休息的地方。”

两人最终找了一间看起来较大的屋子,浔负责敲门,半晌,里头才传来动静,门缓缓开了条缝,一只眼睛从门缝看向他们。

“你们是谁?”

“我和友人途径此处,他现在身子不适,能否让我们休息片刻?”浔面露难色,诚恳地说道。

屋内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将门打开,浔搀扶着肖敏进了屋。屋子的主人是位白发苍苍的妇人,面容和蔼,屋内的八仙桌上陈放着香炉和贡品,而供奉的却是块石头。

老妇人为他们倒了茶,浔将水凑到肖敏嘴边,肖敏喝下后顿时好了许多。

浔放下杯子,低声问老妇人:“我们在村中转悠了好一会儿,为何村中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老妇人解释道:“村中今早行了祭祀礼,按照规矩,今日正午后大伙儿都要关紧门窗,不出门,也不开门。”

浔若有所思地看了老妇人一眼,“那我们岂不是让你坏了规矩?”

老妇人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规矩哪有人命来得重要?”

浔不再问,肖敏一言不发打量着老妇人,总觉得她看着面熟,他好像在哪见过。

老妇人不再看他们,她双手合十,虔诚地看向供桌上的石头,嘴里喃喃自语,“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盼我积下的这些功德,能让我的孙儿平安降世。”

浔和肖敏在村子又停留了几日,这几日两人都待在老妇人这,他们与老妇人逐渐熟络起来,从老妇人口中得知,这是一座远离世俗的村落,当地人在这生活了近百年的时间,他们信奉山神,故家都会供奉从山中带出来的石头,他们坚信这是山神的化身,而她则是村中的神婆,负责主持村中祭祀、问神之事。

在这里每停留一日,肖敏的心就愈发不安,这日他和浔商量着离开这座村子的事。

“就再待几日吧。”浔担忧地望着他,“以你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离开这。”

“那要等到何时才能离开?”

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快了。”

几日后,神婆的孙儿降生,但神婆却并不高兴的样子,她每日都要花上好些时间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闭目祈祷。

肖敏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他明明是头一次来到这,可这位神婆给他的感觉确是异常熟悉,不仅是这位神婆,就连这座村子……

这座村子……

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星的片段,肖敏扶额跌坐在木椅上,一旁的铃医见他这副模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3

肖敏再次睁开眼,四周是郁郁苍苍的树,他正背靠着树干坐在树荫下。

他的脑袋胀得生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挤进他的脑中,他缓缓别过头,身旁的人正居高临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扶着树干勉强站起身来,“我们怎么会在这?”

浔含笑地望着他,“我也不知道。”

“我们方才明明是在村中一户人家中,怎么一眨眼就回到这……?”肖敏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你做的!你究竟是谁?!”

浔道:“我不过,是名走南闯北的铃医罢了。”

肖敏又往身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地说:“你到现在还想骗我?你、你根本不是寻常人!”

“你是这样想的吗……?”浔并不急着反驳他,他望着村子,不愠不火地说:“倘若人不敬畏天地万物,不敬鬼神,一定会有报应的。”

肖敏顺着他所望的地方看去,此时的村子与之前见到的有所不同,他看着村子的上空布满乌云,不时有雷电划过,那是雨来前的预兆。

“这座村子的先祖曾做过触怒天道的事,由此所生的罪孽将报应在后世的人身上。”

浔一边说着,四周的景象也正悄无声息地在变换,郁郁苍苍的树木接二连三倒下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座座木屋,不少虚幻的人影在他们身旁来来往往。

浔话音刚落,两人来到一座屋子前,屋子的主人正是村中的神婆。从窗外看进去只能看到两道虚幻的人影,一道佝偻着身子跪坐在蒲团上,另一道大着肚子跪在一旁。

他们听见神婆声音沙哑,嘴里不停地念着向神灵乞求的话语,也同样听见了另一位女子正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孩子明明还在动……而现在我却感受不到一丝迹象,母亲!您帮要帮我!这个孩子也是您的孙儿啊!”

“生死各有命数,无法强求……”

“生为人母,你让我如何不强求?!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就这么死去!母亲,我知道您有办法的!您是村中唯一能与山神来往的人,您肯定有办法的!”

老妇人听罢,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们看着房屋和虚幻的人影消失不见,四周逐渐陷入黑暗,日月交替转瞬即逝,他们寻着光点走去。当他们再次来到神婆的屋子前,此时门口聚集着好几道虚幻的人影。

不一会儿,屋子的门被打开,有道人影抱着东西走出来。

浔说道:“这是今年,村中第一位降生的孩子。”

周围的景色正向后倒退着,房屋不断地在倒塌和拔地而起之中辗转,肖敏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一时惊讶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次,他们到了一间从未来过的屋子前,肖敏对这间屋子的模样十分熟悉,这是他待过的地方——他的家。

浔接着向肖敏从容地叙说着有关这座村子的事:“这座村子所遭受的报应,即一年中只能有一位婴儿能平安降世。”

肖敏听完一愣,“只能有一位?那其他的……?”

“胎死腹中。”

肖敏听罢,脊背发凉,此时这间屋子的门忽然打开,屋中传来一声惊叫及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不过想要强行将不该降临于世的孩子生下也不是没办法。”浔若有所思地说。

“该……怎么做?”

“借命。”

肖敏觉得头再次疼痛起来,他喘着气看着浔,“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浔漠然地回答:“那些是我所看见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那是有关……”

浔还未说完,肖敏忽然垂下头颅,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凌厉,他看着浔冷声说道:“你不该让他记起。”

“‘障’因他而生,他不记起,‘障’无法消失,‘障’中的人无法入轮回之道。”浔似笑非笑地说,“‘障’由怨而生,缠绕于俗世间,入障者,忘却前尘往事,永远徘徊于此,无法往生。”

4

他在坠落。

肖敏缓缓睁开眼,泛着波光的水面离他越来越远,四周包裹着他的是冰凉的水,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身体往下沉,但并未感受到溺水所带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