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兄弟所言非虚，在大儿子决定将老娘送往养老院后，小儿子的赡养费也很快便打在了大哥的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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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养老院，共有七层，每一层都自成一方天地，楼层越高，则代表住在其中的孤老病情越重。
于是便有的人说，养老院的电梯，其实是通往黄泉的引桥。
阿婆便是在这座桥上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一个十年。
阿婆住进去时便被分在第五层，这里面住着的全是和阿婆一样枯木将朽已然神志不清的老年人。
这些老人大多都有一个共通的爱好：只要来人，便求人带他们回家。
但阿婆性格刚强，从不求人，心中意愿从来都是自己表达。那时阿婆身边已经没有电线杆，但在阿婆刚住进去的那几个月，养老院从未有过一天的安宁。
那应该是阿婆人生最辉煌的时刻，那时的她就像是一个意见领袖，代表着所有老人勇敢地表达着他们想要回家的诉求。
但阿婆的抗争却被院方一句“加大药量”便轻描淡写的镇压下去。
从此，阿婆便老实了许多。
三年后，阿婆搬进了第六层，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那年正月，我和阿才一同去探望过她。
那时阿婆已经认不得我，甚至连阿才站在她面前，她也想了好久，才说了一声：“是你噢，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这话，没法接。
阿才并未应她，反倒转头问我：“你信不信，她其实没认出我。”
我摇头表示不信，阿才便又转身去问阿婆：“奶奶，认得我吗？”
我期待着阿婆能够说出阿才的名字，阿才其实也同样期待着，但终究，期望落空。
阿婆说：“你是小辉。”
小辉，是阿婆的小儿子，也就是阿才的父亲。
闻言，阿才如若胜我，对着我狡黠一笑，眼中却是积起了一层水雾。
从那儿出来以后，阿才又像是丢了魂一样，变成了多年前那个沉闷的少年。高考后，他一声不响地搭上了南下的火车，瞒着家人去工厂做了两个月苦工。
回来后，这小子便拉着我去讲价，说是要给阿婆买一对玉镯。
可惜，他两个月的辛苦只够一只镯子的价钱。
我问他为什么不给阿婆买个金镯子，玉的容易碎。
阿才说这是他以前答应了阿婆的，人要守信。
他的一诺千金，我的一语成谶。玉镯终究还是碎了，碎在了阿婆去世的前三天。
听人说是那天阿婆在楼道里晒太阳的时候从椅子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整条右臂连带着手上的镯子都碎成了几段。
三天后，朋友圈里便出现了阿婆的讣告。
十年岁月，阿婆终于如愿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阿婆去到县城的第三年，她经营了半辈子的菜园被村里的一位老太据为己有；
第五年，阿婆家的桔子林被人烧尽，堂而皇之的在上面种起了红薯；
第七年，大儿子带人将阿婆住了大半辈子的土砖房推平，重新起了一幢平房，以防着阿婆突然故去，家里连放口棺材的地方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削去了阿婆的记忆，而这些堆积的琐事，又一点点抹去了阿婆最后的一点痕迹。
一场喧嚣过后，在烟雨迷蒙中，阿婆葬在了阿公坟边。
当人声散去，村子里又复归平静，阿婆家只留了大儿子一人按照习俗留守一晚。
那天半夜，我听见隔壁传来隐隐的哭声，声音很小，但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