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恋鹅癖的愿望
五月初正是花红柳绿的好时节，宋青瓷却躲在阴暗逼仄的出租房里不肯出门。
她窝在电脑前查有关南极企鹅的资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光亮顺势倾泻进来。她机械地扭动僵硬的脖子，眯起眼看隐匿在光中的裴婧：“你杵那不动是想晃瞎我的眼？”
“不仅如此，我还要给你驱驱虫。”裴婧借着光亮，见缝插针地落脚，甚至还使出翻山越岭得架势才到了窗前。唰唰两声，窗帘被急速拉到两侧，阳光透过玻璃蜂拥而至，将整个房间照得锃明瓦亮。
房间里很杂乱，地上堆满大大小小的企鹅玩具，墙上也贴着企鹅的海报。在这样的世界里，宋青瓷和裴婧宛如两个外侵物种，尤显格格不入。
“从大三开始你就收集这些企鹅，如今都大四了你也不去实习，就天天跟它们作伴，你看看这堆成山的企鹅，你想和它们过一辈子是吧？”裴婧指着一地企鹅玩具吐槽。
阳光下的宋青瓷肤色几近透明，她有些呆滞地将目光再次转向电脑，嘴唇蠕动：“如果能去南极就好了，我真的特别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观察过的企鹅。”
裴婧听了她的话有些无奈：“我这次就是来满足你这个‘恋鹅癖’的愿望的。我托小叔联系了物资队，他们同意带着咱俩一起奔赴南极‘送物资’。”
宋青瓷听了这话，浑身颤抖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颤巍巍扭个身要去抱裴婧，裴婧本能地伸手迎合她。结果长久窝在椅子上不动的宋青瓷双腿麻木无力，一下跪在层层叠叠的企鹅玩具上，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年久失修、濒临报废的机器人。
裴婧见状想拉她起来，却被宋青瓷反拉下水，她索性瘫软在玩具上。然后宋青瓷小声痴笑，笑着笑着便流出了泪。
裴婧起身揽过宋青瓷，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宋青瓷则用力抱住她，将下巴磕在她肩膀上，重复不断地说着谢谢。
宋青瓷泪水迷蒙的眼透出坚定，她透过窗望向远处：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她就不信找不到它。
2.迷失方向
半个月后，宋青瓷和裴婧随物资队抵达南极观察站。在考察站宋青瓷见到了身为考察队队长的裴清临，他是裴婧的堂叔，只比她们大四岁。除此之外，裴清临身边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女生，她叫邢星，是考察队的副队长。
简单介绍后，裴清临和邢星分别带着裴婧和宋青瓷去了各自的房间。到了房间，邢星让宋青瓷先补个觉，宋青瓷满口答应下来。但邢星走了之后，她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便换好装备准备开启探索之旅。
一出门，迎头就撞见了裴清临。他步伐沉稳，厚厚的保暖服裹在防水服下，让他看起来像是行走的肉粽：“你这是要出去？”
“想去看看企鹅。”宋青瓷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让人辨不清真实神情。
“你刚来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还是我带你去吧。”
宋青瓷毫不犹豫点了头：“那就麻烦你了。”
出门后，两人走了没多远就遇到大片的企鹅群。宋青瓷放眼望去，清一色黑背白肚的企鹅在地上打着摆子，那行走的样子笨拙又稳健。
面对这群企鹅，裴清临发现宋青瓷眉目冷清并不激动喜悦，甚至没有停留合影，只自顾自穿过企鹅群往前走着。
“我听婧婧说你很喜欢企鹅。”裴清临的声音像冰一般清冽，“不如我替你拍几张合影。”
宋青瓷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靠近几只落单的企鹅，任裴清临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后又是沉默前行。
几天下来，裴婧、裴清临和邢星三人陪着宋青瓷走了不少地方，宋青瓷自认对地里环境已经聊熟于心，便推了裴清临和邢星的陪同，毕竟他们都有任务在身。
裴婧则常伴宋青瓷左右，但随着归期愈近，宋青瓷把休息时间缩减了大半，时常趁着裴婧休息时独自一人出门。
那天宋青瓷独自出门许久后，天上洋洋洒洒下起雪来。她本想折返回去，却突然瞥见一只落单的企鹅。宋青瓷隐约看见企鹅肚上有片黑羽，也顾不得多想，迎着风雪追了上去。
企鹅见有人追它，顿时扑棱着翅膀火速前行，一人一鹅你追我赶，不多时，肥胖的企鹅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被宋青瓷拦截住。
哪曾想关键时刻暴风突袭，空中的雪和地上的雪混为一体扑人而来，宋青瓷被掩了个满头满脸。待甩掉飞雪，视线清明时，宋青瓷环视一周，才发现企鹅早已不见了踪影。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宋青瓷静下心后，才发现她早已在白茫茫的大雪里迷失了方向。
3.获救后的神秘纸条
宋青瓷尝试找回去的路，折腾数次还是放弃了，她实在分不清来时的方向。
期间她也尝试给裴婧、裴清临和邢星发了求救信息，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索性在原地等雪停了之后再找路。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宋青瓷冻得浑身僵硬，她无助地缩在地上，时不时用手扫掉身上的雪花，露出橘红色的防水服，期待救援的人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雪越下越大，宋青瓷成了名副其实的雪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掉身上的雪后，宋青瓷神智有些恍惚，只隐约看见一个红点在雪中时有时无，她心中升起一股希望之火。
那一定是来救援的人。她如是想着，脑子顿时一热，身上像被重新灌入力气，挣扎着站起来朝红点移动。
移动了没多远，红点一闪，消失不见。宋青瓷瞬间被排山倒海般的绝望环绕，她跌跪在厚厚的积雪上，声嘶力竭地啊啊大喊，然后仰面朝天地躺进雪地里，眼里彻底失去光彩。
她一定会死在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里，这样也好，这样她就能和他们彻底团聚了。宋青瓷深吸一口气，嘴角竟有了上扬的弧度。
不知过了多久，将睡未睡的宋青瓷被人晃个清醒。她睁开眼，只见裴清临眉头紧锁脸颊通红，脸上写满担心，还隐约透着怒气。
“谁让你趁着大家睡觉的时候独自出来的，出来也不带呼救器，要是我再晚一点发现，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宋青瓷小声道歉，她噙着泪，把满心欢喜藏了起来。
裴清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声音提高了数倍：“你连死都不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这话让怀着愧疚心的宋青瓷突然发起火来，“我怎么不怕死，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就不管不顾啊。”
他见宋青瓷跪坐在地上，扭过脸不再看他，只得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宋青瓷吸吸鼻子，勉强忍住泪意，逞强从雪地里站起来。结果还没走两步，整个人就直愣愣地栽进雪地里。
裴清临追上前，也不言语，只拉了宋青瓷的双臂搭在自己肩上，然后猛地使力将她从地上背了起来。
一路上宋青瓷老老实实趴在裴清临的背上，期间她忍了多时的泪水悄声滴落在他的肩头。
哭够了之后，她发现被泪水浸染得冰凉的脸颊，隐约能感觉到从他脖颈处传来的热气，这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因为她莫名笃信，裴清临一定会把她安安全全地带回考察站。
其实宋青瓷之前断断续续地找路时，方向是正确的，她被困的地点离观察站并不算太远，裴清临找到她后就群发了消息，告诉出去找人的队员人找到了。等回到观察站后，几乎所有人都围在门口等他们两个回来。
看着所有人都满怀关切之色，尤其是裴婧都急得哭了起来，宋青瓷顿时羞愧难当，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队员们则表示没关系，人回来就好。大家簇拥着她回房间休息，她也确实够疲惫不堪，吃了些东西后，很快便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天后。她穿好衣服，下床整理床铺时，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纸条。
4.她到底是谁
宋青瓷弯腰站在床边，展开手里的纸条，只见上面的字迹娟秀：我知道你到底是谁，也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但事情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南极处处充满危险，如果可以，放弃那个念头吧。人死不能复生，别再寻找，别留执念，才能开启新生活，否则你只会给大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宋青瓷看着纸条有些发愣，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她把纸条叠好揣进口袋里，在整理好床铺后，若无其事得出了房间。
由于时差颠倒，宋青瓷起来的时候正是队员们休息的时间。她轻手轻脚摸到记录室，准备翻看观察日记进行字迹对比。可是刚到门外，宋青瓷就听见记录室里传来邢星和裴清临的对话声。
“你真以为宋青瓷喜欢企鹅？这几天下来她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邢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她是什么目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裴清临的声音出奇平静。
“你这次出去找她，把膝盖摔得肿胀不堪，难道你还要继续下去？”
“又不妨碍走路，没关系的。”
“呵，你还真是负责任，我怎么就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
“她刚来什么都不懂，自然需要多加照顾，如果你和她一样没有经验，我自然也会如此对你。”
“什么都不懂，没有经验？我看你就是被她迷住了！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信前队长是她哥哥，更不信什么来南极看看哥哥生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企鹅。那时候你没来你不知道，前队长有个女朋友，本来说好他女朋友一毕业就求婚，结果前队长出门去找企鹅时才遇了难。”
“前队长出意外的时候戒指不在身上，应该是已经把戒指挂在了企鹅身上，我想除了女朋友之外，不会有人费尽心机地来南极了吧。”邢星的话音落下后，记录室里是长久的沉默。
“而且他们要是亲兄妹，姓氏怎么会不一样，前队长可是姓唐，你应该有所耳闻。”
“她到底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但保护好她我责无旁贷，我既然应承了这件事，就一定要负责到底。”
邢星突然放软了声音，那是失望过后的声音：“你就承认你喜欢她吧，不过我真没有想到，我这一年多来竟抵不过她的这几天，我到底差在哪？”
“邢星你很好，不够好的人是我，请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对不起。”裴清临的话音刚落，记录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宋青瓷来不及躲藏，被裴清临撞了个正着，站在室内的邢星自然也看到了她。
裴清临清冷的眼神落在宋青瓷身上，他没有说什么，只随手关上门，绕过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宋青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满心复杂，随后记录室内便传来邢星嘤嘤的哭泣声。
5.天有异象
那天发生的事，随着大雪被三人各自掩埋在心里。
宋青瓷也再不敢私自出门，裴婧由于感冒被留在房间安心养病，而裴清临和邢星依旧轮流陪着宋青瓷。
宋青瓷和邢星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裴婧恰巧煮好了一锅粥。裴婧嘶嘶哈哈地把粥端到桌上招呼二人过来一起吃。邢星推脱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一下再出来吃。
裴婧没有强求，只说替她把粥温着，保证她起来时一定能喝到热乎乎的粥。
邢星走后，裴婧一边盛粥一边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宋青瓷端过一碗粥，简单几句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那你怎么不解释一下？”裴婧听后有些担忧地问。
“不用，这样挺好，邢星说的就是事实。”宋青瓷气定神闲地喝着粥。
裴婧抿着嘴，将手覆在宋青瓷的手背上，微微用了些力。宋青瓷回了一个微笑，示意她别担心。
随着归期的推进，再加上不算透彻的“开诚布公”，宋青瓷干脆褪去“恋鹅癖”的外衣，一心一意找起那枚求婚戒指。
休息日那天，本来轮到裴清临陪宋青瓷出门，但邢星说自己闲着无聊，就一同跟他们出来了。可宋青瓷知道，她是不放心裴清临。
一路上三人相处得还算和谐。这次因为做足了准备，又有两个经验老道的人陪同，宋青瓷提议要去更远的地方。她说这些日子一无所获，也许是因为带有戒指的企鹅“搬家”了。
裴清临和邢星倒也没有异议，三人拿着导航一路走走停停，倒真是在一些不曾去过的地方发现新的企鹅群。
可是那些企鹅里，依旧没有一只企鹅是肚带黑羽的，宋青瓷说不失望是假的。前前后后寻了那么多的企鹅，再也不曾见过雪天里的那只企鹅。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是她的幻觉，或许这么多年过去，那只企鹅已经寿寝正终，或是遭遇不测。
但一想到那枚戒指，宋青瓷心里有股力量无限膨胀，她势必要将它找到。虽然目前一无所获，可她始终有预感，她就快找到那只企鹅和戒指了。
就在三人巡视企鹅群的时候，一股白色的雾气毫无征兆地将他们围了起来。
四下白茫茫的一片，宋青瓷像睁眼瞎一样在雾气里急得团团转，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紧接着便是裴清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别怕，这是乳白天空，我们呆在原地等它散去就好。”
宋青瓷顿时卸去一身的慌乱，她的手被紧紧包裹在裴清临的手里，那一丝丝传到手上的力道，就是令她安心的源泉。
6.乳白天空下的坦白
南极时常会有区域性的乳白天空出现，这种时候只需等在原地等它散去就好。宋青瓷三人通过声音辨别位置，围绕在一起，坐在原地等天气好转。
“唐队长出事的时候就是遇到了小面积的乳白天空。”邢星就坐在宋青瓷斜对面，但宋青瓷丝毫看不清她的神情。
“那时候他失足掉进了新裂的冰缝，等大家按照呼救定位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邢星声音凛冽：“宋青瓷我早就对你说过，南极这个地方处处充满危险，你自己要冒险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拖累别人！”
“邢星，你别说了！”裴清临厉声喝止。
“没关系，她说的都是事实，是我自私了。如果这次我们能脱险，我绝不会再拖累你们，我自己的事情理应我自己解决。”宋青瓷的声音十分平稳，不掺杂任何情绪。
“其实我很清楚邢星的想法，也能理解她。但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我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给他一个交代，否则我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总之我必须找到那枚戒指。”
宋青瓷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然后下定决心似地说：“他比我大几岁，我和他妹妹关系要好，就随他妹妹一起叫他哥哥，熟了之后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他那天给我打电话，说要在南极给我一场特殊的求婚，我答应了，他才跑出去……”
“我至今都觉得这是场噩梦，自从他走后，我的情感世界就成了一个密闭的圆环，永无止境生生不息，我想我再也不会爱上谁了。”宋青瓷寥寥几句话，却骤然给邢星吃了一颗定心丸。尤其是最后这一句，在邢星看来这无疑是断了裴清临当“替补”的念头。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排除身处险境这一条，最该笑出声的人应该是邢星，可是裴清临却突兀地笑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的事情，毕竟这样的气氛下，实在不适合笑。
那笑声甚至还带着愉悦，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笑话。这让宋青瓷和邢星倍感诧异，她们带着满头雾水，异口同声问道：“你笑什么？”
裴清临假意咳嗽一声，止住笑意：“你们看，这天气已经开始好转了。”伴着裴清临的话音，乳白天空果然正在一点点消散，三个人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