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他啊…”
女人低垂着头，栗色长发从两旁垂落，遮掩些许神色。她身子微倾，右边手肘抵着椅子扶手，指缝中夹根没点着的烟，似乎陷入了回忆。
1.秦鹤
秦仙人养有一只鹤，那鹤是灵界出来的，生相极好，资质极高，只是一直不能化作人形。
听说，是诅咒。
没人敢与带诅咒的东西为伴，但是秦仙人还是收下了他，于是有传言，是前世今生的羁绊。
总之故事自然传开，又听说是秦仙人殿中的大胆小仙，生生编出了莫须有的故事，甚至在人界也有流传。
只不过，他以仙人与仙人的鹤为结尾，而这恰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头。
我随手翻了几页，看过末尾，又抬头看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轻笑着摇头，话本没扔，装进了乾坤袋里。
他是故事的主角儿，秦仙人的鹤——现在已经点化成仙能做人形，自然要称为“鹤仙”。
我叫他秦鹤。
“好看吗。”他语气永远是轻轻的，听起来很舒服，也像清风温和，也像秋雨疏远。分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
我偶尔会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愣神。
“一般吧。”视线从他比女子精致的脸上移开，我隐约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起码是心动。
——
“他这个人吧…”尾音拖得很长。
她仰首倚上椅背，视线从我身上扫过，最后落定在烟上。叠起了黑色长裙下的双腿，并不失礼，反而优雅。
“先给你描述一下长相，总之就是很帅，大概一米七三。”
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我微微蹙眉，以为接下来听到的会是辞藻堆砌虚无缥缈的描述。
不过她描述的意外仔细，至少能大概想象出五官。
“我想起来了，我这里有他一张…照片。”
记笔记的笔微顿，心道女人真是麻烦。
我伸手接过照片，似乎是汉服摄影，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和他并肩而立。男人长得的确好看，不过能像她一样流利描绘出五官身形的人，应该不多。
“他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就这张脸，我当初差点爱上他了。”
女人笑着说。
2.桃花
我和他下凡游历，大概要在人界待上三十年。
与他结伴是秦仙人的意思，我不懂，也没有多问。仙人们做事，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
他话不多，但是我说一个话题，他都能接上，和他相处，我很愉快，不过他的感受，或许与我有差异。我有时也会因为他云淡风轻的表情而不爽。
城郊载了很多桃花树，正是桃花盛放之季，我与他路过，一名女子过来给他递了一枝桃花，又掩面娇羞离去，我见着上面还系上红条附了人家。
我大概懂了，可能是什么桃花会招亲会也说不定，人界这种可有可无的活动太多。
只不过这人似乎太多了，走了一路，他白衣难免染上花香。
找了家客栈过夜，夜里我不客气推了他房门，桃花枝堆了小半个桌案，他在另一边地盘上题词不知写着什么。听了动静只是稍顿了笔，又继续写下去了。
我也没心思看他写什么内容，在一旁坐下了。
“你可以把它们放地上，这样位置会宽很多。”我突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看着那些颜色脱口而出。
“…女子这种心意，随意放在地上，不太好。”他微微摇头，放下笔。
我觉得他这模样真是…矫揉造作。
不会有人知道。
我摊开手心，一朵白桃绽开。稍稍抬手，那白桃飘悠到他发上。
于是我若无其事起身离去。
他似乎有话对我说，在我关上门之前叫了我的名字。
“秦桃。”
我装作没听到回了房。
睡了一觉就后悔，次日问起，他只说忘了。
他不说，我没辙——不过仔细一想，很大可能是不能被情爱蒙蔽双眼这样的话。
自嘲一笑。
——
“沉稳，对生人疏远，是很好的倾听者，和他说心事，大概会得到不错的建议。很理性，但是固执。把很多事情都分得太清楚，我很不喜欢。”
我以为她没话说了，刚准备问下一个问题，却突然开了口，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温柔。”
我抬头看那个穿着举止都极具优雅气质的女人，唇边勾着一丝笑意，却将眉头微拧，平添一抹忧愁。
大概和她刚才说的“差点爱上”有关。
不过这与我无关，我朝她颔首，不打算插手别人的感情事。
“秦女士，还有别的吗？”
“…大概没了。”
3.变故
仙人被贬，是我和他在凡间的第十年发生的事。
第二天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他说，仙人肯定出事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肯定。隐约觉得和仙人有关，但他一字也不肯说，也不让我照顾，这让我有些恼怒。
“就算他出事了，你又能救他吗？你现在这幅样子…过两天你就要现原形。秦鹤，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你那点心思，你能不能尊重我，哪怕，只是让我照顾一下？”
毫无调理的话。脱口而出后冲动就立刻退了下去。
我冷静下来准备再说些什么，但是我看见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谢谢你。”
“……不用。”组织好的语言一下被打散。
第二天，他变回了一只鹤。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一点点流逝。我恍惚想着，这大概是人间话本里的烂俗套路。
我偶然看过他书信文字的内容。那些薄薄纸张堆在一起，厚度也惊人。年初，就会开始攒新的一叠，之前的书信不知所踪。
里面是写给仙人的字。
大概是对同性动情的神受到了处罚，秦鹤也许与仙人有某种内在联系，相互影响。
为什么。
我很疑惑也很迷茫，不仅仅是对不许动情这样无理的规则，也是对这些义无反顾的家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真神生性冷淡，但为了培育新神，会与没有感情的异性结合。但这和本是凡人的秦仙人有什么关系。
我对他有喜欢的情感，或许他与仙人称得上爱，羡慕，也怅然若失。其实又有什么好羡慕的，结果还是沦落到这种地步——感情不被世俗接受，得不到祝福，且不论天上，人间也是如此。
也难怪他之前会对被拖到街上游行的惑主男宠露出悲悯的神情。
他或许在想，笼子里的人，会变成他，或者他心之所爱。
但天界的处罚哪里是游行斩首那么简单。
——
“…秦鹤，男，二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三厘米，身形偏瘦…未婚…还有别的吗？”我重复笔记里的内容，然而这位秦女士似乎还在神游，我反复叫了她几次，她才懒懒开口。
“性向男。”
“…嗯。”我没多做评价。
我心里没底，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司要找的秦鹤，对方只给了我一个名字，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有照片——希望这次能点头。
“是有人找他来着吧，代我劝他，不要抱太大期望。”她叼着没点火的烟有些口齿不清。
“好。”
4.仙人
我看着眼前的空座位发呆，耳边传来锁门的声音。
我不顾秦鹤的反对带他回到天界，是那年年末的事情，大概是真身消耗的灵力少，他依旧有意识能说话，但是只是走两步就累的不行。
我们在一个繁华的城镇呆了很久，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没有办法就这样看着他衰弱，这是死路。我想倒不如回去，找个偏僻的地方修养，也比灵气薄弱的人间好。哪怕，一直逃。
我从没那么大胆过，用尽各种手段避开巡查的天兵带他回去，又在穷乡僻壤修养了一阵，他确实好了很多，甚至主动恢复了人形。
瘦的可怖，说是人形，一点人样都没有。
外面传来窸窣脚步声，我一咬牙，想带着他走。
他嗓子有点哑，不知道是太久没说话，还是喝水喝少了。
“不用了。”他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眼神无光。“不用走了，结束了。”
又或者，是预料到了未来。
“全部都结束了。”
来的是秦仙人，身旁是面无表情的次神的女儿。
次神就是有一半神族血统的神。
秦仙人看上去消瘦了些，却不像秦鹤这样糟糕——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