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想做什么?”
他说:“谢逸向父皇请奏要回来,父皇正犹疑不绝,本太子心腹众多,若命他们联名启奏,万万不可呢?边境凶险,稍有不慎,一城破,城城危,在普通父亲的心里儿子固然很重要,在皇帝的心里江山永远比儿子更重要。”
我被五花大绑送回丞相府,发现我不见,急得团团转的娘亲吩咐一众小厮,“还不快点去找小姐。”
他将我完好无缺地交到娘亲手里。
声音冷冽,“母后已经定下了适宜成亲的日子,在此期间,为防意外,本宫留下一队影卫保护丞相府的安危。”
没有人胆敢说话,他安排妥当,丞相府瞬间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溜不进一只麻雀,亦飞不出一只金丝雀。
他道:“保护未来本宫的侧妃娘娘,不容闪失,如有闪失,东宫绝不留无用之人。”
5
到了选定宜成亲的黄道吉日。
前一宿,我一夜未眠,清晨麻木地起床,梳洗打扮,顺从她们穿上了嫁衣,待她们道完恭喜出门去讨好彩头,我从枕头下摸索出一把剪刀,藏于袖中。
吉时到,我被迎上八抬大轿,太子驾马来娶新娘。
多少人羡慕的言语,滔滔不绝。
按说太子娶的仅仅一位侧妃,本人不须出面,可太子不仅出面了,还置办了丰厚的彩礼抬进丞相府,向皇帝告假,来接新娘入东宫,可见太子对丞相府小姐情深义重。
到了东宫,我立刻被送往了风荷苑。
坐在床沿上,时间流逝一段,握着剪刀的手就紧一分。
直到夜幕降临,有人推门进来。
我探不真切,紧张地问:“谁?”
她软糯地答:“娘娘,我是小鼓,是太子派来伺候您的。今天太子高兴,喝多了酒,宿在了太子妃那边,不会来了,请您早点休息吧。”
我掀开盖得沉闷的红盖头,发现小鼓是个年纪不大,有点肉嘟嘟的小丫头,她近身来扶我去了桌子旁,从她带来的食盒内端出一碗白米饭,几道精致的小菜。
我坐下,丝毫没有动筷的意向。
她站在我后面,帮我卸了一脑袋富丽堂皇的珠钗。
她小心翼翼地把珠钗放到首饰盒内,向我欠了欠身,“娘娘有吩咐,尽管叫唤奴婢,奴婢在外守着。”她安静地退下,关闭了房门。
饭菜我动了几口,便放下,躺在榻上,睡眠极浅。
外面有风声扑向窗子,哗哗作响。外面有人影单只,静默无声。外面有月过枝头,秋意凉凉。
6
嫁入东宫一年,日机万里的太子,我总共见了他五面。
一面,宫中摆宴,他携太子妃和我一起进宫,朝贺皇帝,他把皇帝赏赐的东西七成都给了我,让我无聊时把玩。
一面,我被太子妃刁难,跪于长阶,酷暑难耐,他见状,拽着我回了风荷苑,不许我再出风荷苑一步。
一面,梨花压枝,他静立树下,常衣便服,与我隔窗相对,一瞥,梨花簌簌,眉眼皆入画。
一面,皇帝猝然离世,子孙尽孝,入宫守灵,我远远地跪在最后,看他憔悴痛哭。
最后一面,他与谢逸对峙,袖中剪刀避开了要害,也刺中了他,血滴在我手上,我下意识替他挡了谢逸猛然射来的一箭。
他揽过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抱着我满脸污血,温度渐失的身体,哭得像个孩子。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想拂去他的眼泪,可我终究做不到了。
谢逸的目光很冷,像寒冬腊月里塘子里结的冰,他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替他挡箭。
明明差一点,他就成功了,新帝驾崩,新帝胞弟顺应天意,顺理成章位登九五至尊。
我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时光这个东西,把我认识的谢逸带到哪里去了。
我很想念曾风姿绰约的谢逸,可惜他死在了沙场上,我和他早已失散了。
我知道,刺杀皇帝就是死罪,我刺杀皇帝是死罪,谢逸护主,杀了身为刺客的我,护驾有功,功过相抵,皇帝或许会放他一马。
我艰难地把脑袋转向谢逸,“他是个好皇帝,你不能杀他。”
另外,我要去找谢逸了。
7
我闭上双眸,意识混沌地飘忽了很远。
我见身形单薄的少年,衣衫褴褛,血痕漫布,他跪着,掩面而泣。
活着的士兵在抬死去的士兵,马革裹尸,挖一个大坑,集体安葬,入土方为安。
少年被军医拉进了军营,替他去腐肉,上药之际,他咬牙切齿出好疼。
军医皱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皇族富贵,本应上完学堂,就去母亲那边撒娇的年纪,却被无情送往了战场,体会生死之重……
军医加快手上的动作,极细致,上完药就出去了。
年少长成,羽翼渐丰,他百战百胜,借新皇登基,入京恭贺。
他要送新皇一份大礼,他策马饱经风霜,他虽感世道不公,却忍辱负重地与之对抗。
先帝在位时腐朽的所作所为,一些力求盛世不衰的人接二连三地投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