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兰州城近日下了一场大雪,守门的士兵除了林盛封都穿了厚厚的袄子,可他倒也不觉得冷,站得像一棵笔直的青松。
他眼眸不转,牢牢的盯着前方,忽然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素衣女子,她打着一把泼墨的伞,慢慢行至他的面前。
“盛封哥,我来了。”声音温柔中透着清冷,行走间,别有一番世家风流。
林盛封一惊,打量了一下来人的眉眼气质,便从脑海中记起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萧絮,京城高官之女。本来萧家和林家扯不上关系,可有一年,萧大人年轻的时候曾被林父所救,因此萧林两家便有了交情,定下了儿女姻缘。
说起来,萧絮与林盛封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想到这,林盛封迅速调整了神情,问道:“萧絮妹妹,你怎么来了?”
萧絮闻言,笑容虽浅淡,可温柔却是藏不住的:“前一阵子听闻兰州城入了外族,伤亡了几个守城的兵将,我担心你。”
她的眉眼清润温和,不笑已是绝色,笑起来更是带了点勾心夺魄的味道,林盛封第一次被人关心,一时间有些局促。
周围的士兵却已经调笑道:“林兄弟,萧姑娘来了你还不回去吗?时辰已到,你该归家了。”
此话说完,又对萧絮道:“萧姑娘,自上次外族人打了个我们措手不及,林兄弟就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沉默的只知道守城,你此次来带他去好好逛一逛。”
萧絮微愣,含笑应下了。林盛封闷声和守城的兵将们打了招呼,便和萧絮一起回了。
大雪飘忽忽的落在林盛封的脸上,片刻便消融掉,萧絮的伞一直往这边倾斜,他便一直往旁边躲。
终于,萧絮问道:“不过半年未见,盛封哥的性子怎么这般沉默了,还这般躲我?”
林盛封抬头,直直望进萧絮的双眸:“萧絮妹妹,近年来西部边境不太平,我已经申请了去西部边境的调动。”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寂静。萧絮脸上微笑依旧,却凉凉道:“此话你去给我父亲讲。”这般说着,林盛封便见萧絮将伞收起放进了他的怀中。
“久别兰州,盛封哥可要好好陪我逛逛才是。”她的眉目好似含了林间清风,水中明月,在白雪皑皑中灼灼生华。
那一日,他带着萧絮踏遍了兰州城的每一个角落,落雪白了二人的头发,他的心里却不含一丝情爱。
他心中略有动容,却不敢动情。只因面具下的那一张脸不是林盛封的,所以属于林盛封的萧絮,也不应该是他的。
可含香美人,带了情意朦胧的双眼望着他时,他应该料到这是一场劫难。可他没料到,所以那日林盛封带着萧絮回林家时,对着正在家中作客的萧大人说了一句话:“小人家贫,唯有建功立业才能娶心上之人。”
萧大人问:“战场多有不测,你若战死沙场该如何?”
“若马革裹尸,当年婚约便做不得数。”他答得爽快,萧大人的面上便带了笑,他听见萧大人又问:“功成名就你当如何?无一战功你又当如何?”
“若功成名就小人便十里红妆娶了萧妹妹,若无一战功便请萧大人为萧妹妹另择佳婿,小人配不上。”一问一答,配合得甚好。
萧大人心中颇为欣慰,只觉得面前这人一改之前的闲散,长进了不少。萧絮感觉林盛封似乎变得大不一样,却更讨她欢喜了。
唯有林母,看着面前场景,面上寡淡一笑,一双眸子,尽藏冷意。
2
林盛封前往西部边境之时,萧大人和萧絮还未离开。
那天,萧絮抱着一件崭新的棉衣进了林盛封的屋子。彼时林盛封正在收拾包袱,察觉身后来人时正要转身,却发现身后的人给他披了一件棉衣。
她的声音温柔响在耳边,带了点极轻的抱怨:“往年的时候你最怕冷,怎么今年连件棉衣都不穿了?”
林盛封沉默良久,便说道:“萧姑娘是世家小姐,日后如这般不敲男子房门便进来的行径还是莫要做了。”
这话已是极重,萧絮轻笑:“往年的时候,林盛封你何时在意过这些?还说我在你面前太过拘谨,如今这般难道是怕不能活着回来见我?”
未等林盛封回答,萧絮已经冷哼一声离开了。
这是萧絮头回露出女儿家的姿态,这回回来她总觉得林盛封和往年不太一样了,今年性子虽然沉闷了些,却更加讨她欢喜。
萧絮也不想细思了,盛封哥这回离开,也不知何时回来,其实她从不求他战名满天下,毕竟萧絮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管他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只要他只有她就好。
可是萧絮并不知,这世间最怕的就是事与愿违。林盛封前往西部边境之后,萧絮便回了京城。
寒来暑往间,已过俩载。
这两载里,林盛封总是能收到萧絮寄给他的信件。字数不多,不过寥寥几句。让林盛封记忆最深的一封信是萧絮说她的好姐妹嫁给了近日里风头正盛的季公子。
那封信字里行间满满都是艳羡,末尾还添了一句——郎君可要早早归。
春天的时候,西部边境开了成片的红色花朵,林盛封站在城墙之上,忽听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一回身,便看到城内有一人随萧絮策马而来。
城墙上春风吹过,带着料峭春寒,让林盛封心里起了一阵寒意。无数个冬夜里他未曾冷过,可见了萧絮身边的人时,寒意竟冷入骨髓。
待那二人近了,林盛封正要行礼,却被萧絮身旁的男子用眼神制止了。
萧絮已经欢快的上前扯住了林盛封的袖子:“两年了,你可是在边境看上了别的姑娘?”
林盛封还未开口,萧絮又道:“明明已有军功为何不回?再不回去我就要成老姑娘了。”
林盛封看着萧絮身旁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静默片刻,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萧絮手中抽出,说道:“萧姑娘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萧絮面色只白了一瞬,便笑着给林盛封介绍身旁的男子:“这是何大哥,我偷跑出来找你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何大哥说和你是朋友。”
林盛封扬唇轻笑,拱手行礼:“多谢何兄。”
天边光影沉沉,照的秦何眼底晦暗不明,林盛封心中一惊,下意识离萧絮更远了一些。
萧絮皱眉,只当多年未见更加生疏,便从香囊中取出一块方糖,趁林盛封不备塞到了他的口中。
一时间,气氛冷凝。
3
深夜时分,林盛封进了秦何所在的房间。
刚一进去,便行礼,恭敬喊了一声:“主子。”秦何扬眉,问道:“西部兵力还几年可全部掌握?”
“三场战役即可。”林盛封眉眼不动,语气里都是志在必得。
犹豫片刻,林盛封问道:“主子打算对萧家做什么?”
秦何笑:“萧絮之母是江南一带的首富独女,萧家女我是要娶的。”林盛封身子一僵,便行礼离开。
直到此时,林盛封才察觉到了萧絮在他心中的位置。
只是林盛封自小根深蒂固在心中的便是万事服从主子命令,于是他把心中刚起的念死死压在了心底。
如果萧絮不继续招惹林盛封的话,林盛封日后或许还能娶个一般女子,过上平凡烟火夫妻的日子。
可是这天夜里,萧絮就守在了林盛封的帐篷外。
她邀林盛封去城墙看天上的星子,林盛封看着萧絮闪闪发光的双眼,鬼使神差的应下了。
以天为帘,以星子为点缀。那天夜里林盛封犯了一个错,萧絮吻他的时候,他没有躲闪,甚至他让那个吻更深入了一些。以至于第二日的时候,秦何还未罚他,他先去自行领了一百鞭子。
未等秦何示意,林盛封便趁着休息的空隙,自作主张去逛了青楼。
他要了最美的那个青楼女子作陪,又吩咐手下的小兵想办法让萧絮找来这里。萧絮推开房门的时候,起先是一阵胭脂香味,紧接着便看到昨日里与她亲吻的那个男子,伏在别的女人身上。
“呵!”一声呵,像是冷嗤又像是自嘲。林盛封这才像刚发觉屋子被人推开一般,他坐起身看她,眉眼依旧是沉稳的模样,配着胸膛上几抹红痕,倒是有了几分妖娆颜色,平白让萧絮更加恶心。
萧絮只静静扫了他一眼,便脚步有几分飘忽的离开了。
等萧絮离开,林盛封便踉跄下床干呕起来,床上女子笑他:“林将军这是何必?与奴没到最后一步便让你如此恶心了吗?”
林盛封说道:“抱歉,没有轻视姑娘的意思。”
只是心中装了个人,再碰别人一分都像是罪大恶极,就好像身上沾了什么污秽,再也不能站在心仪的那个人身边了。
他神色带了几分悲哀,却深知他无力更改。
萧絮离开的那日,正是西部红色花朵颓败的日子,他站在城墙目送她和秦何一起离去。许久,心脏处方才传来阵阵疼痛,林盛封低头轻笑,将他不能娶萧絮的理由重新思量了一遍。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疼痛。到底是何时动的心呢?
是那年兰州城的大雪中动的心,还是这些年感动于萧絮信中的绵绵相思?
打那日起,边境的林副将杀起敌人来更是眉眼不眨,被边境人奉为冷面阎王。
承启二十四年,西部边境的李将军被内贼骗入敌人圈套,死于西部的沙海之内,黄沙席卷而过,尸骨无处可寻。
当日夜,林副将率三百精兵夜入敌军阵营,杀死敌军将领。隔日,斩杀内奸于众兵将面前。
再三日,敌军降,遣使臣送和谈书。
承启二十五年,大军班师回朝,林盛封受封于百官面前,一时间,风光无限。
4
启明帝下旨将萧絮赐给贤王的时候,百官皆惊,开始揣测起帝王的旨意来。
众所周知,贤王自出宫开府娶了贤王妃之后,便是京中出了名的闲散王爷,近些年来,很少有人见过贤王了,如今边境平定之后,帝王竟将萧大人的爱女赐给了贤王,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计量?
当日散朝之后,萧大人在百官恭贺之中黑着脸去见了老皇帝。御书房中,三问三答之后。萧大人便一脸认命神色回了家。
此时萧絮刚刚从林家回来,坐在池塘对着水中锦鲤怔怔发着呆。
而林盛封正在贤王府内,脊梁挺直的跪在贤王面前。
许久,贤王秦何唇角勾着一抹笑问他:“还记得你的出身吗?”
“主子大恩,没齿难忘。”
“我让你去做林盛封,派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秦何把玩着手中玉佩,话语陡然带了严厉。
“解除与萧家婚约。”林盛封喃喃说着,脸上面具却突然被秦何撕掉,秦何把玩着手中那薄如蝉翼的面具,声音忽而淡了:“往年还道你忠诚好掌控,如今为了萧家女竟然能跪到我面前,这么一瞧,萧家女更得在我面前了。”
“可主子并不爱萧絮。”
“那你以为萧絮爱的就是你吗?五十七,别忘了你只是林盛封的替代品。”秦何说着,便将面具扔给了林盛封:“带着吧,毕竟你这张脸太多伤了。“
语气到了最后,带了一声惋惜。愣了片刻,秦何道:“回去吧,我会对萧絮好的。”
林盛封戴好面具,便起身告辞。彼时他天真的相信未来天子,是一个有情之人。
确实有情,也确实情太薄凉。
承启二十六年,萧大人之女萧絮以侧妃身份嫁进贤王府。初入贤王府的时候,萧絮对秦何并没有好脸色。
因着见过萧絮温柔小意的模样,如今冷若冰霜的萧絮倒是让秦何原先有的几分兴趣更深了。这日里,萧絮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手中一杯清茶,整个人都是懒散的模样。
秦何怀中抱了一只幼猫,遮住了萧絮面前的太阳。萧絮睁眼,见来人是他,眉眼立马透着一股不耐:“王爷回府不去寻王妃,来我这里做什么?”
秦何也不恼,将那只幼猫放到萧絮怀中:“生辰快乐。”
萧絮出神片刻,便有人倾身而下,冰凉的唇落在了萧絮的眉心:“萧姑娘,本王的耐心快没了。”
皇室人皆是好相貌,姿容俊美,萧絮眼角余光瞥到墙头时有一瞬间恍惚,紧接着慢悠悠说道:“王爷何必如此,说难听一点萧絮不过是皇家妾罢了。”
她这话说完,便伸出一双藕臂搂住了秦何的腰身,言语软糯:“王爷还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