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是个爽朗的大哥,头顶有些秃,声音相当洪亮,带着蒋山海进屋,把房子里里外外的情况都给他介绍了个遍,蒋山海看完房子,已经认定了这里,可是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这么好的房子,为啥租金这么低。房东大哥看出他的顾虑,和他说:“咱们都是敞亮人,我就直接告诉你,我这房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前段时间死过一个人,凶杀案,你看能不能接受?”
蒋山海犹豫了一下,这房子离自己的公司近,交通方便,屋里明亮宽敞,价格又低廉,这样的好房子在别处可真找不着了。他索性咬咬牙,点头交了定金,反正都这个时代了,谁还搞封建迷信啊。
搬进去之后,蒋山海和大学室友高峰聊了聊自己的近况,高峰一向是个胆小的人,听他说完之后紧张兮兮地问:“你不怕有鬼啊?”
蒋山海辛酸地笑了,就算有鬼,那也是自己这个穷鬼。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现在还只是一个实习生,哪有很多钱来租房子呢,能捡到这样的房子已经是万幸了。
“那好吧,保持联系,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告诉我。”挂电话之前,高峰不放心地叮嘱。蒋山海答应下来,真不知道高峰这样的胆小鬼怎么敢去当新闻记者,还是在社会新闻组,要是遇到个命案现场岂不是要吓死他。
虽然房子不算完美,但是蒋山海毕竟也算从此有了自己的小家,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他自己一个人去楼下的火锅店吃了顿火锅,店里的窗户上沾满了水蒸气,街上的车来车往都成了朦胧的光点,蒋山海内心涌上一丝孤独,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城市生活多久,会不会几年之后落魄地回到家乡。
老板的到来打断了他的煽情,今天店里客人不多,老板看他是一个人,就赠了他两盘菜,还端着酒过来和他聊了几句,老板也是外地人,来这里打工的,懂他的不容易。吃完饭,蒋山海到前台结了账,临走时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一个人出门在外的,注意安全。”
回家之后,蒋山海洗漱上床,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他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闹钟已经响过三遍,就要迟到了,蒋山海火急火燎地赶往公司,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到达了自己的工位,这才松一口气。
午饭时,几个同事端着外卖聚在一起讨论自己去过的旅游景点,蒋山海静静地听着,忽然回想起自己昨晚做的梦,在梦里自己去沙漠当中玩了一圈,不过这个梦有些怪异,细想又想不起来哪里奇怪。这时午休时间结束了,他也就把这个梦抛到了脑后。
蒋山海从小睡觉就爱做梦,搬到新家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变,他依旧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每当他醒来,回想起梦的内容时,都会有些害怕,可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不过只是梦而已,不去想它就好了。
直到住进新家满一个月的那天,蒋山海又做梦了,梦里他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中跑,似乎是想逃避什么人的追杀,在他的身后,一个黑影不疾不徐地跟着,无论他跑到哪里,黑影都紧随其后。蒋山海被惊醒,他终于想起,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所有梦境都有这个黑影出现,无论自己在经历着怎样的美梦、噩梦,甚至是春梦,它都附在自己的背后,就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一样,甩都甩不掉。
蒋山海被吓出一头冷汗,完了,自己可能真的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搬走。
蒋山海给房东打了电话,说要退租,之前好声好气的房东现在变了脸,他告诉蒋山海,租房的时候已经签了协议,房租是不可能退的,不想住就滚。
搬进来之前,蒋山海和房东签过协议,直接付了一年的定金,这笔钱不退的话,他就没钱去租新的房子,蒋山海想想自己的存款余额,忍下了这口气,姑且再住几天,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就搬走,他还安慰自己,梦再可怕也只是梦,伤害不了自己。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蒋山海第一次见到了隔壁邻居,只不过这个初遇不太体面。这天他下班回家,从电梯中走出来,看见自己隔壁屋的门前站了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男人尴尬地和蒋山海对视一眼,别过头去,紧接着,男人身后的房门打开,一个枕头飞出来,砸到了他背上,伴随着枕头的还有一阵河东狮吼:“你滚啊!去找那个狐狸精啊!以后你一步都别想踏进老娘的门!”
蒋山海见此情景,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不想惹上是非,就低头向自己的出租屋走去,中年男人掏了掏兜,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只摸出一盒烟来,他抽出一根,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于是一脸窘态地垂下头,蒋山海走过他身边时,听他问道:“哥们,借个火?”
蒋山海从包里翻出打火机,递过去给男人点起了烟,男人长吸一口,向蒋山海的背后挥了挥手,蒋山海回过头,电梯里走出了住在另一户的邻居,原来男人刚才不是在和自己说话。男人给这位邻居递了根烟,看得出两人相当熟络,邻居问男人:“老陈,又和嫂子吵架了?”
被称作老陈的中年男人苦笑着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前几天他和几个男同事去聚会,几个人都喝多了,商量着一起去嫖了个娼,本来这事都过去了,但是今天他老婆偷看他手机,发现了他给小姐的转账记录,就揪着他一顿撕打,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今天晚上是不能回家过夜了。
蒋山海听他这么说,就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插嘴道:“要不然你上我那里去住呗,等明天嫂子气消了你再回来。”
姓陈的男人不搭理他,仍然只顾和那位邻居聊天。蒋山海一想,也是,自己的房子是个凶宅,求别人住都没人愿意来。就不再多嘴,转身掏出钥匙进了自己屋,关上门前,男人还在隔着门板向老婆求饶:“你开开门,听我解释呀,男人嘛,都是应酬!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进了屋,蒋山海揉揉后颈,给自己打了一盆热水,一边泡脚一边和高峰视频聊天,这家伙的运气不错,被单位调到了娱乐新闻组,现在每天负责报道一些明星的八卦轶事,不用去跑命案现场,他正乐得自在。蒋山海和他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高峰思考了一会,神秘地说,这个鬼影一直没有伤害他,只是跟着他,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想求他帮自己办,电影里都是这么说的,要是帮他办了事,可能这个鬼影就消失了。
“可是这位大爷也不开口说话,我怎么知道他的心愿是什么?去学哑语吗?”
“这倒也是,”高峰犹豫了一下,“你有没有在网上查过这间屋子里的案子?”
“查过,可是网上什么报道都没有。”
“我帮你去找找,等我消息。”高峰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天夜里,蒋山海又梦到黑影了,黑影徘徊在他身后,他时不时就被惊醒,一夜都没睡好,早上醒来蒋山海头痛欲裂,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自己迟早被搞得神经衰弱。
高峰的电话打来了,他从社会新闻组的同事那里要到了这个区的旧新闻资料,其中就有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命案报道。
这里原本住着一对夫妻,突然有一天丈夫失踪了,丈夫的家人报了警,警方第一时间调查了妻子,还从妻子的衣物上检测出丈夫的血迹,于是怀疑丈夫已经遇害,凶手就是妻子,但妻子不承认自己杀了人,更不肯交代丈夫的尸体在哪,警方始终没有找到尸体,这成为本案最大的一个疑点保留至今。领导怕影响不好,就把这事压了下来,所以网上查不到相关报道。
“可能尸体还留在那间出租屋里,那个黑影的遗愿就是希望你把他找出来……”高峰的话还没有说完,蒋山海就感到毛骨悚然,身上的根根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夺门而出,一直跑到热闹的大街上才松了一口气。以后无论如何也不回那个房子里了,他对自己发誓。
蒋山海魂不附体地在公司待了一天,晚上他住进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宾馆,想等到周末再去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接下来的几天就先住在宾馆,钱花完了再做打算,总之就算是睡大街也不回出租屋了。
宾馆布置得干净温馨,然而蒋山海住进去的当晚还是梦到了黑影。行吧,这大哥算是缠上自己了,蒋山海明白了,要是不解决掉这件事,也许后半辈子都别想摆脱它。
他叹了口气,到水池边捧起冷水洗了洗脸,心里也发起了狠。来吧,干就干,自己自从来到这个破地方之后倒霉不断,一肚子气没处撒,今天豁出去了,就把那间房子翻个底朝天,找出尸体,把这烂事彻底搞定。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在打开门的一瞬间蒋山海还是胆怯了,他忽然想起隔壁的陈大哥来,想请他陪自己一起去,可是敲了半天门,隔壁都没人应声,也对,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应该是出去上班了,蒋山海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踏进屋子,开始搜索。
他检查了每个房间,尤其是冰箱和衣柜这种大型家具,都一无所获,最后只剩下床。蒋山海看着自己睡了两个月的床,生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掀开床单,屏着呼吸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看向床底,还好,是虚惊一场,床底只有两双脏旧的运动鞋,蒋山海长舒一口气,笑自己的幼稚,如果尸体真的就藏在床底下的话,警方怎么会一直没找到呢?估计高峰说的那个遗愿就是扯淡。
确定了尸体不在房子里之后,蒋山海胆子变大了不少。他想着,既然无论睡在哪里都会被黑影缠身,还不如就睡在出租屋里,能省下一笔钱,反正自己还有一个星期就发工资,到时候就能搬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接下来的几天蒋山海一直睡得很安稳,屋子里什么怪事也没发生,不过隔壁的陈大哥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他这些天总是被老婆赶出来,蒋山海经常会在半夜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每每这时他都会烦躁地捂住耳朵,不由得想,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怎么过成了这样。
发工资的倒数第三天,蒋山海下班回家,看见一个胖男人倒在小区门口,走近了一看正脸,就是自己楼下那个火锅店的老板,蒋山海连忙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脸,老板缓缓睁开眼,指了指自己的口袋,蒋山海伸手进去,掏出来一瓶降血压的药,原来老板一直有高血压的毛病,刚才走在路上突然犯病晕了过去,蒋山海买了瓶水,帮着老板把药喝了下去,又陪他在路边坐了一会,老板渐渐缓了过来,能走路了,蒋山海不放心,还是一路扶着他,把他送回火锅店才离开。
一回家,隔壁的陈大哥又垂头丧气地站在家门口,蒋山海心里想,这家伙又被他老婆撵出来了。
陈大哥没注意到蒋山海,他正和人打着电话:“小郑,你上次提到的那个蟑螂药是哪买的呀?把链接给我发一下。我们家呀,一直都有特多蟑螂,我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蟑螂窝在哪里,今天我们家大扫除,我媳妇想换一换床垫,结果你猜怎么着?床垫一掀开,那床板子上密密麻麻爬的全是蟑螂,原来我们一直都是睡在一层蟑螂上面。我赶紧出门买了蟑螂药,把一整罐都喷完了,现在家里特别呛,根本进不去人。”
蒋山海听了,突然联想到自己家,自己家里也出现过蟑螂,难道它们的窝就在床板上?他感到一阵恶心,冲到屋里掀开床垫,木质的床板露出来,上面有一个人形的黑影,像是某种油长久渗透的结果。蒋山海没控制住自己,跑到卫生间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吐完之后他拨了报警电话,向警方说明了这里的情况,然后用残存的力气拖着早已软掉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挪出门,在楼下等待警察。
警方到来之后,劈开了床板,床被人改造过,床板下多了一个类似木箱的装置,里面躺着一具尸体,因为被用塑料布层层包裹,尸体旁还放着活性炭吸臭,所以没有发出浓烈的臭味,不过尸体还是有一定程度的腐败,于是形成了床板上的黑影。
经过检测,该尸体正是那起命案中的被害男子,一件疑案到此正式告破。警方对蒋山海表示大力感谢,还向他透露了案子的细节,这里的上一家租户是一对夫妻,男的屡次出轨,其妻愤怒难忍,终于在一个午夜,趁丈夫睡着,拿菜刀捅死了他,杀人之后,妻子藏起了尸体,连夜逃到了外地,警方把她抓了回来,还找到了多种证据证明男人已经被害,而妻子就是凶手,但是由于没有找到尸体,无法给妻子定罪,所以凶手一直逍遥法外,现在终于可以结案了。
不过蒋山海现在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一想到自己和尸体一起睡了这么长时间,他就只想吐,试想两个月以来,自己每晚躺在床上入睡,尸体都在自己背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难怪他会梦见黑影,原来自己一直都睡在人家的棺材上。
蒋山海现在算是彻底对床留下了阴影,他打算后半生都打地铺。
不过好的一点是,蒋山海趁机要回了自己的定金,发现尸体的那天,蒋山海向老板提出退租,老板碍于警察在场,口气也软了下来,当场把定金退给了蒋山海,还咧着嘴夸他:“兄弟,你真爷们!我说实话,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来我这里看房的人不少,可是没一个敢住,就连这房的隔壁住户都觉得晦气,搬走了,兄弟,你啊,不是一般人,你是干大事的人!”
隔壁没人住?蒋山海愣了一下,他拉住警察,问被害的男人叫什么,警察说,叫陈志斌。
蒋山海回想起自己遇见隔壁邻居的一幕幕,心底陡生凉意,他想起来,自己只见过陈大哥,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妻子,并且每一次遇见,陈大哥都不和自己说话。也许,他看见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场景,而是已逝的陈大哥带来的曾发生在楼道中的回忆,以此来提示蒋山海自己的位置,让他救自己出来。他从来都不和自己对话,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时空的人。而自己半夜听见的敲门声,也是身下的尸体敲击床板发出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他没有伤害自己,蒋山海拉着行李箱走出来,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希望他能够解脱吧。
在去往新城市的火车上,高峰的电话打了过来,蒋山海接起,那头传来高峰的惊呼:“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你居然帮警方破案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我这不是最近太忙了吗,忙着搬家,忙着换工作,我之前找的那份工作,因为我上班时总是魂不守舍的,所以没通过试用期,被开了。”
“怎么这么惨啊,那你现在岂不是无家可归,要不然来投奔兄弟我吧,我还有点存款,可以养你几个月。”
“用不着,我最近开始转运了,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我们家楼下有一火锅店,老板最近正准备在另一座城市开分店,他觉着我这人靠谱,请我当新店的店长,工资丰厚,还包吃包住,你说气人不气?”蒋山海一笑,这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他靠在窗边,天空万里无云,火车穿出隧道,向一片苍茫的峰峦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