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苑睡到中午才醒来，有一瞬的恍惚，看见熟悉的床，才反应过来。
昨夜是自己作为万花楼的姑娘第一次挂牌，遭人一掷千金，那个员外一贯是喜欢含苞待放的花朵般的姑娘，好新鲜这口。何况林苑长得娇艳欲滴，却满脸骄矜，别有一番风情。
而那员外的的确确是粗暴的样子，自己这几年调养的娇嫩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第一次赶上这种客人，楼里的姑娘都有些同情自己，但林苑从走进万花楼那一刻，就没给自己想过退路。
林苑叫了莲儿进来伺候自己，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林苑想到了曾经。
林苑还记得她娘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苑苑，你要好好活下去。”
真可笑！林苑想，她这样的一个人，该怎么好好活下去。
她的爹——林刚，她已经不想称之为爹了，不是喝酒就是抽大烟，稍一不顺心就对她们母女拳打脚踢，疼痛是林苑认为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林苑她娘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不大富大贵，却也温饱不愁，可却栽在了一个铁匠手里，她娘曾经说过当时是被林刚的一片深情打动。
深情？林苑小小年纪就深谙了感情的苦楚，男人哪有什么真心。
后来，林刚居然开始赌博，林苑没有想到人可以恶劣到这个程度，林刚居然将她娘迷晕了抵押给别人。
最后她娘不堪受辱投了河，林苑世上没了牵挂，她本想随她娘而去，可是，娘最后的遗愿是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那就如她所愿吧。
在她爹欠了赌坊不少钱逃走之后，林苑在十岁的年纪走进了潮州城最大的青楼——万花楼。
起初鸨母看她那干瘪的模样，并不打算收她。后来鸨母得知林苑的遭遇，还有这副坚决的模样，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万花楼这种地方无一不是哭哭啼啼被卖到或是拐到这里，像林苑这样自愿进到这里的姑娘少之又少，这样倒是省了动用手段。
鸨母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面黄肌瘦，一看就常年营养不良，再看看这姑娘眉眼之间倒是有些姿色，日后调养过后，估计也有一番美丽。
就这样，林苑留到了万花楼里。
起初林苑得鸨母照料，得以服侍花魁月红，进来这里的哪有不是可怜人，月红也没有仔细问她，却还是给了林苑建议，希望她趁着还小，想清楚自己的人生。
月红对林苑说：“林苑，你到了年纪想通了就赶紧离开这里，这里你踏进容易，出去却难了，没有人愿意娶一个不清白的姑娘。”
嫁人？林苑对此嗤之以鼻，她亲眼看着她娘被河水吞噬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想过再嫁人。
她现在无非就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好好活下去，比起在那个爹身边提心吊胆度日，倒不如自己在这里好好活着。
月红后来看林苑这样，也就不再劝了，有些事情旁人给不得建议，路还是得自己走。
于是，月红在林苑接客之前也教了她不少手段，毕竟跟了自己五年，还是不忍心她太过艰辛。
2
月红来的时候，莲儿正在给林苑描眉。
林苑抬头：“月红姐姐，你来了，你先坐，我马上好。”
月红看着林苑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苑儿，你还好么？”
林苑没有回头，低声开口：“这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什么不好的。”林苑知道，这话是说给月红听，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从开始接客就没有了回头路。
月红又和林苑说了些话，便回屋了。
林苑知道月红替自己可惜，她这五年，是把自己当做亲妹妹看待的。
鸨母也过来拿来了不少好料子让林苑挑选，鸨母看着林苑一步步成长的，也真心心疼这个姑娘，昨夜刚经历了除夜，林苑真的就扎根在这万花楼里了。
来万花楼的客人，各式各样的，为了迎合他们不同的口味，林苑这几年还学习了女红，琴棋书画，林苑刚刚挂牌，再加上说话轻轻冷冷的模样，一时间盛极一时。
可这也导致了同楼姑娘春莲的嫉妒，春莲是万花楼的老姑娘了，她这段时间正在寻找个稍稍可靠的男人给她赎身，她想从良了。
于是把注意打到了常常去她房里的典当铺李掌柜身上，虽说只是去当个姨娘，却也不用在这里围着不同的男人转了。
春莲本来认为李掌柜已经被哄得团团转了，她出去已经指日可待，哪成想，李掌柜那日看了林苑的舞蹈表演，便上了心，三番两次翻了林苑的牌子。而自己却被他弃之如敝履，于是她把罪责都怪罪在林苑身上。
林苑对春莲的想法嗤之以鼻，来逛花楼的男人，能有几分真心，不过是逢场作戏，偏偏那个女人当了真。
不管如何，春莲和林苑的梁子是结下了。但林苑对这种事情本就不上心，在这个楼里，除了鸨母和月红，林苑也不愿与旁人亲近。
林苑看不得她们那种踩压楼里人的手段，本来大家就是出来讨生活的，都是可怜人，偏偏想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但不管怎样，林苑在万花楼的名声越来越大，这样子林苑也有了更多选择客人的权利，林苑认为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的，温饱不愁，衣食无忧，这对于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
她从来也不打算嫁人，她已经为她老了以后做好了打算，到时候自己离开万花楼，去一个偏远的地方，也许自己，若是孤单，可以领养个孩子，为她养老送终。
3
这段时间有个书生迷上了林苑。
书生名叫云生，生的倒是唇红齿白，一派正气。
林苑第一次见云生是他和一群同窗来此，估计是为其中的同伴庆贺生辰，云生一进来便遭到了众姑娘的热情，毕竟皮相好，更招人待见。
不过林苑本也没多想，也不曾想过会和他有所纠缠。
那天他被众姑娘包围时，一抬眼看到人群外面盈盈走过的林苑，却突然呆了神情，于是，那晚在众姐妹的嫉妒目光下，云生成了林苑的房中客。
在来花楼里寻花问柳的客人之中，云生无疑是温柔的，他对待林苑倒是彬彬有礼的。
云生有时来林苑房中一待就是好几天，有时仅仅是听林苑弹弹弹琴，唱唱曲儿。
云生向林苑多次表白心迹，可是林苑并未放在心上。
云生频频提起为林苑赎身的事情，月红也来劝过林苑，云生可以说是房客里的佼佼者，样貌，性情无不出众，偏偏还把林苑放在心上。
云生这一来就来了一月有余，有时，林苑都会生出似乎云生真的想与自己天荒地老的感觉。
可是，林苑却迟迟没有松口，一是她还坚持能够来花楼的男子并不是良人，二是，她本身也并没有对云生除了初时的好感其他之外的感觉。
林苑更多的是相信男人变心的速度，真情这种东西，她并没有见过。
云生为林苑做了好多首诗，他说他能遇见林苑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他说不论什么烦恼到林苑这里也会变得放松下来，他说想要林苑常伴他左右。
林苑有时在想，如果云生再坚持坚持，也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动了心。
可是，没有如果，在他从偶尔出现在别的姑娘房中到只是偶尔会来自己房中，也不过月余。
月红替林苑可惜，她对林苑说应该多使些手段，让他为林苑赎身。
可是对于林苑来说却是松了一口气，就像是自己长期坚持的人生道理得到了认证，对于林苑来说，变心是男人的常态。
她唯一想到的是还好，还好自己没有被花言巧语蛊惑，失了自己的心。
4
林苑在闲暇时候也会换成常服，出去踏青和游玩。
林苑不同于楼里其他姑娘，出去还会派个丫头跟随，因为她不会逃跑，这样林苑倒多了些自在。
那一日却不巧越走越偏，被几个地痞拦了路。这几个地痞对林苑也眼熟，他们都曾出入过万花楼，但无奈像林苑这种姑娘，他们出不起那个价钱。
刚才他们就跟了林苑好久，直到这处偏远地方，才敢现身。
林苑看着眼前的几人，暗道不好，可是跑也跑不过他们，于是开口：“各位大哥，今天林苑不曾梳洗打扮，不如改天到万花楼让小女子好好伺候你们。”
这几个地痞看到林苑娇滴滴的模样，哪管那些，他们已经色欲熏心，只想对林苑行不轨之事。为首之人先将林苑扑倒在地，林苑被其他人禁锢了手脚，动弹不得。
林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也慌了神。虽说她自愿进入万花楼，可除了第一个客人之外，林苑哪里受过此等侮辱。
林苑正萌生了死念，却听得一连串的惨叫，林苑争来眼看，只见那几个地痞全部倒在地上，看样子都受了伤。
而这时，林苑才看见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人似乎感到了林苑的注视，转过头，林苑对上了一双清澈的双眸。
此人生的剑眉星目，本应是一副温润的相貌，但偏偏在一边脸上有一道刀疤，倒不是十分难看，但却平添了几分锋利。
张安看到林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再看林苑衣衫不整，突然闹了个大红脸。
林苑轻轻的拢了拢落在肩下的衣裳，站起来郑重的向此人道谢：“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小女名叫林苑，敢问壮士大名？”
张安定了定心神，说道：“在下名叫张安。”然后看着林苑此时有些狼狈的样子，忍住羞赧继续开口：“姑娘要是不介意，可以去我寒舍换身衣服。”怕林苑误会他，又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
林苑看到张安的样子，心里突然涌入一股暖流，好久没有人关心过自己了。
林苑鬼使神差的点头，和张安回了家。
张安给林苑找了一套衣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很干净。
张安不好意思的看着林苑身上的衣服，缓缓开口：“这是我之前娘子的衣服，你莫要嫌弃。”
林苑这才从口中得知张安的身世。
张安是个镖户，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本来成亲之后日子越过越好，娶得娘子却不是个安分的人，她趁张安出镖卷了银钱和别的男人私奔了。
直到前两年母亲也去世后，他就独自一人住在城郊的小房子里，平时出镖的时候也方便。
林苑换完衣服，听见张安肚子的叫声，笑了笑：“你家里有面条么，我给你下碗面吧。”
张安哪里好意思，他一直都偷偷瞄着林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林苑说：“你都救了我，下碗面，举手之劳。”
不一会儿，林苑就下好了面条，打好了鸡蛋卤子，张安自从他娘去世之后已经很久没吃过热乎的面条了，他平时自己一个人，都是对付一口，要不就是在路上吃干粮，所以等一大碗面吃光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林苑笑笑摆摆手，说没有了。
张安被林苑的笑容晃得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赶紧把碗筷收拾了。
林苑已经很久没下过厨，但看到眼前张安吃的狼吞虎咽，莫名的感到十分满足，但却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张安是个好人，自己配不上他。
林苑感觉到张安看自己的目光，不带有一丝轻蔑，充满了惊艳和尊重，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必再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
5
林苑本可以只让张安送到城里就可以，可是她却还是请求张安把她送回家。
张安单单以为这个姑娘刚刚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有些害怕，却不知林苑心底想的是，让他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林苑指着万花楼的牌匾，对张安笑眼盈盈，“这就是我家了。”
张安还没来得及消化林苑的笑容，就看到了这是哪里。
林苑没有忽略张安眼里的惊讶，“是的，我是万花楼的姑娘。你救过我，下次你来可以给你便宜点。”
张安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抬起头来，林苑已经走了进去，不见了身影。
林苑看着楼下人消失的背影，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呢？
林苑很快收拾了心情，继续接客，在自己进万花楼那刻起，就知道真情不易的，但张安那天的离开让林苑有些许的失望，可能是因为他救过自己，让林苑认为张安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这天白天林苑刚刚梳洗完毕，莲儿就进来报，说有一个长得有些凶的人找她。
林苑插簪子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让莲儿请他进来。
林苑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居然有些隐隐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