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四点的伦敦还是笼在一层雾里,只有一丁点熹微的晨光艰难地透进来。阮轶坐在窗边向窗外看时,只能隐约看见房东太太花圃里一片郁郁葱葱。
她打了个睡眼惺忪的哈欠,然后任劳任怨地打开了工作QQ,默默祈祷国内那个事儿精导演不要再隔着8个小时的时差让她改剧本。
然而愿望只是个愿望,导演的头像一如既往地弹了出来。他说了一句话,却让阮轶恨不得当场找出自己四十米的大刀顺着网线劈过去。
导演说:“我觉得按照市场导向来看,结局Be更好一点。”
阮轶简直目瞪口呆,甚至害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就这样去了。算了算国内现在应该是中午,她委屈巴巴地回复过去:“那样的话前面就要删很多情节了,还要加上很多伏笔。”
导演秒回:“我知道啊,改来改去也真的辛苦你了。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害怕林丞席现在这个状态能硬生生把He演成Be。”
阮轶:……
导演是个三十岁刚出头的新锐导演,表情包用的可谓得心应手,她看着他发过来的表情包“承受不住”,也有点欲哭无泪。
阮轶手指蜷了蜷,盯着屏幕上林丞席三个字,认命地叹了口气。虽然心里疯狂吐槽林丞席那个家伙什么时候能给力点,但还是回复了过去:“给我三天吧,徐导你们可以先拍配角的戏份。”
清晨四点钟,在英国留学的兼职编辑阮轶同学任劳任怨地改起了剧本,恨不得把自己活成一只陀螺。
其实本来可以不这么忙的,她本可以拒绝卖出这个故事的版权,或者拒绝自己亲自操刀改剧本。但是阮轶相信一个刚刚失恋的女人此刻应该做点什么来填补自己空虚的心灵,出于这个目的,她答应了导演。
并且是一分钱不要的那种。
阮轶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失个恋把脑子也失掉了,导演当初说的多么诚恳啊就按照行内标准付工资可是她竟然不要!她竟然不要!
自己脑子进的水,以后总是要把它哭完的,于是她现在只能提笔割肉换骨一般改着剧情。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世界第一好前女友,任劳任怨地值得发奖状的那种。没错,阮轶刚分手的对象就是她新剧的男一林丞席。
问君能有几多尬?恰似新剧编剧演员刚分手。
2
林丞席此人,三线小歌手,声音清澈好听,唱功扎实稳重。问他为什么只算得上个三线歌手,因为他热衷于原创,但是他原创水平实在是无法恭维。
哪怕拥有一个靠写文来养活自己的女朋友,他的原创歌曲仍然尬得恨不得立马扑街。
他哪里都好,浓眉大眼,轮廓分明,单凭长相可以横扫隔壁娱乐圈;性格也开朗有趣,和阮轶在一起的时候,两个戏精哪里都是舞台;还有一堆优点诸如家境殷实,多才多艺,成绩优秀……
但是如果非要挑出点毛病的话,大概就是热衷于魔鬼原创,类似于饮食界的黑暗料理。阮轶作为曾经的林太太,最有发言权:
“你可以想象吗?一个很帅的男孩子从后面抱住你,趴在你肩头跟你撒娇让你听他唱歌。这人声音特别好听,你心一软就答应了,结果他开口第一句歌词是‘你出卖我的爱’之类的……”
她一边对闺蜜吐槽,一边深深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为她剥虾的男孩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真是相当刺激。”
林丞席嘴角轻轻勾起,把虾塞进她嘴里:“吃吧你,别说了。”
末了又仔细地为她擦了擦嘴,阮轶觉得自己不能败在一只虾的手里,挣扎道:“不行,我一定要好好控诉你一下。”
他眼一垂,嘴一抿,眼神湿漉漉的,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轶轶,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阮轶:……
犯规,她竟然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林丞席和阮轶的孽缘可以追溯到大一。那时候阮轶真心话大冒险抽中了大冒险,舍友们四处看了看就决定让她去勾搭那个站在路边唱歌的男孩子。
那是阮轶第一次看见林丞席。他身着纯黑色的卫衣,搭一条九分的阔脚裤,宽肩窄腰,站在匆匆的人潮之中,身姿挺拔。有熹微的光洒在他身上,晕染开温暖。她坐在他对面花坛边上,捧着脸认真听着他唱歌。
一首歌结束,他看了阮轶一眼,然后弯起眉眼轻轻一笑。阮轶同学死了那么多年的少女心忽然又活过来了,她本人更是宛如喝了假酒一般直愣愣地冲了上去,拽住林丞席的胳膊——
“别唱了,这什么魔鬼歌词?”
“给我个微信,让我带你分分钟走上各大音乐榜单榜首。”
林丞席愣了愣,看了一眼对面这个随便踩着拖鞋、头发散了一半、没有化妆、甚至因为昨晚通宵写稿子而爆痘的女孩子,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阮轶微信还没要到,就被室友拖了回去。
她正疑惑时,舍友把小镜子推到她面前,幽幽道:“轶轶,希望刚才那个小哥哥不要去bbs挂你,标题是‘八一八那个一言不合就扯我衣服的疯婆子’。”
阮轶:……
结果回去以后bbs上真的出现了一个帖子,标题是“寻找那个说好带我飞结果被朋友拖回去的小姐姐”。
发帖人林丞席。
阮轶盯着这三个字,轻飘飘地对室友发誓:“我一定会追到他的。”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3
在一起有多快乐分手时就有多痛。刚分手那阵,阮轶的日常就是瘫在床上刷微博,整个人丧得不行,看见了林丞席的相关动态,总是忍不住点进去。
有记者问他平常闲暇时最常做的是什么?
阮轶想了想,要么和她一起瘫着,要么就是单方面开演唱会辣她耳朵,最说的出去的大概就是遛遛家里那条蠢狗。
屏幕上妆容精致的林丞席微微一笑:“一般会照顾别人吧,就是那种生活技能基本为零的人。所以最常做的应该就是做饭和打扫卫生,然后也会练歌遛狗。”
阮轶:谁给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勇气的?
有眼尖的记者看出他带的表是情侣款,犀利地问出“是否有女朋友了呢”,林丞席似乎愣了愣,看了一眼表,然后笑:“没有,只是觉得它很好看所以就买了。的确是买了一对,另一只还在我家里,大概好几年也不会送出去了。”
阮轶心里揪紧,手机忽然脱手砸到她脸上。她抬手迅速擦去眼角的湿润,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
那块表曾经是属于她的,分手后也是她主动还回去的,而且她也知道,以后一定是要属于另一个人的。
论及为什么会和林丞席分手,大概是因为三观不合一个吃甜而另一个吃辣?反正闺蜜问起来的时候阮轶都这么回答,其实真正的原因哪怕是她自己都说不太清楚。
两个人在一起彼此消磨,到最后愈发很难过。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希望他越来越好越来越快乐的,可是林丞席总是要因为她的敏感自私和小脾气变得十分疲惫。
所以最后阮轶提了分手,而他什么都没说。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然后又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很多“以后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最后开门离去的时候,她听见那个男孩子声音沙哑,问了一句:“你可不可以……别走了?这房子一下子空旷的难受。”
一句话哪能有那么重的分量,她只不过笑了一声,回道:“是啊,所以你加油。早点遇见一个适合你的女孩子,让她搬进来。”
她顿了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阮轶曾经把这段对话写进自己的文里,有读者点评的时候说“像男主那样的性格,能这样挽留女主,真的好让人心酸”。她想起那时候他沙哑的声音还有落寞的表情,心里的疼痛绵延开来,游走过每一寸骨骸。
其实阮轶自己都不敢问问自己是否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她只是自欺欺人地想着,一个先提分手的人,不管为了什么,最起码提出分手的时候,是觉得两个人分开才会更好。
4
三天后阮轶如约把改好的剧本传了过去,导演这会换了个表情包,显然是自己制作的林丞席版的“你真棒”。
作为极少数知道他俩关系的圈内人之一,导演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小轶啊,有时候两个人之间要学会互相包容,一点小事怎么就闹的分手呢。你不知道他现在入戏有多深,唉,我怎么就和你们签了合同呢?”
阮轶皮笑肉不笑:“算我上辈子欠他的了。”
导演继续苦口婆心:“其实我能看出来,他其实还是挺放不下你的。”
她盯着屏幕,手指敲出一些话,可是最后还是一一删去,什么也没回复过去。
林丞席这部剧定档在八月份播出,因为启用的演员都是新人,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关注。但是在前几集播出以后,忽然呈现刷屏之势,微博上要么是剧情相关,要么是演员相关,林丞席这个名字就好像一阵风,一时间刮过全世界。
阮轶早就知道他演戏很有天赋,准确的是,他除了原创歌曲没什么天赋以外,其他的各方面都很有天赋。更何况,这个剧本是她专门为他写的,在还没有分手的时候。
本来是He,但是分手了改成Be也挺好的。她把版权卖给导演以后,继续跟进剧本的修改,而且不要任何报酬,只有一个要求,选角必须尊重她的意见。
在基本条件都合格的情况下,优先采用她喜欢的演员,而她的喜欢,只有一个人。
九月份阮轶回国,导演特意把庆功宴拖到这个时候,就是为了让这个似乎没有编剧的剧组见一见编剧。
阮轶下飞机以后才发觉她似乎撞上了林丞席回国的航班,机场里堵着大批林丞席的粉丝,手里举着写着林丞席名字的牌子。她刚出来没多久,粉丝就开始暴动,一阵阵呐喊让她有些慌。
阮轶挤在粉丝里,往后一看,林丞席边走边摘下口罩和墨镜,露出精致的一张脸,挂着疏离的笑容,和粉丝打着招呼。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此刻也无暇顾及。
她走的很着急,行李箱又略沉,被人一推搡一个站不稳就摔倒在地。
大概,她会是第一个在机场遭遇踩踏事故的编剧吧。阮轶心里自我吐槽着,认命地护住脸,却被人一把拉起来。就好像拎起一只小狗那样容易,她被硬生生拉起来,瞪大眼睛望去,恰好对上林丞席那双深邃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只一瞬就松开她,有些疏离地说道:“小心点。”
阮轶戴着口罩和帽子,并不是很害怕他认出自己,只是见这会自己被围在粉丝中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鞠躬道谢,然后又匆匆隐入人群中。
她走到空旷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上面果然写着忌出行三个大字,着实让她有些欲哭无泪。又看了看还未曾散开的粉丝们,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火的。
只要一想起他填的那些词,她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是现在,她遥遥望了一眼,那人脊背笔直,走路有风,在人群里鹤立鸡群,好像会发光一样引人注目。他迎着光走出机场,一步一步,都同她越来越遥远。
阮轶觉得,自己大概这一辈子也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5
本来约好的那顿庆功宴应该是没有林丞席的,因为他最近接了很多活动,忙得抽不开身,也正是如此阮轶才答应了导演。
可是当她推开KTV包间的门、和导演打了个招呼以后,忽然发现整个房间周围的气压都很低,导演更是对她挤眉弄眼,搞得阮轶很懵。
她顺着导演视线的方向看去,林丞席刚好放下手机,冷不丁就和她四目相对。以前他看她的时候眉眼总是带笑的,好像养了几颗星星一样明亮夺目,可是如今黑漆漆的眼睛再没有什么波澜,就显得冷漠无比。
她愣了愣,自己先笑了笑:“怎么样?惊喜吗?”
他收回视线,闭口不答。
阮轶巴不得他不理自己,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打算就一个人在这里种蘑菇直到结束。但是剧组其他人出于礼貌都来同她打招呼,她一个一个招呼过去,同时,也一杯一杯酒下肚。
阮轶觉得自己酒量挺好的,几杯啤酒完全不在话下。但是最后的确是喝多了,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一旁盯着手机,视线却完全不对焦。
过了很久,在她感觉自己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凑了过来,给自己披了件衣服。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看清眼前有个人影。
那人在她耳边说话,熟悉的声音低沉:“你醉了。你晚上住在哪里?”
她差一点就背出林丞席家的地址,掐了一把手心努力让自己清醒,迷迷糊糊间以为说话的是导演,说:“附近的酒店,没事,几步路。”
然后她就没什么记忆了,睡的迷迷糊糊时似乎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轻轻描过她的脸,在她身边低语:“你啊,就活该被扔大街上,保准登上第二天的头条。好久不见啊,好像还沉了点……知道吗?我想你。”
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而且说的她耳朵痒,于是捉住那个人的手蹭了蹭,然后紧紧攥在掌心,喃喃道:“我想睡觉。好不好?”
似乎有效,那个人真的不再动,她于是安然的睡过去。然而喝酒一时爽,酒醒火葬场,阮轶第二天早上睁眼先懵了五分钟,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完好的衣服,然后才稍稍收回了神。
然后下一秒她就发现,这个地方是她十分熟悉、曾住了小半年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不能一睁眼就看见那个男孩子了。
她坐了一会,胸口忽然有些疼,很久才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这才蹑手蹑脚地开了卧室的门,发觉客厅空无一人。阮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丞席,只想着就此偷偷溜走,结果刚出门就看见刚打完电话、握着手机走出阳台的林丞席。
他变了,又似乎没变。她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酸涩,连续几个深呼吸才压了下去。
最后还是林丞席先开口:“我煮了粥,你愿意的话可以吃完再走。”
她尴尬地笑了笑,开始睁眼说瞎话:“不用,我七点的飞机。”
林丞席看她一眼:“你辛辛苦苦回国一趟,就是为了把自己喝的烂醉?”
“按照我的经验,如果不是一件要花费一个月以上的时间的事情,你是不会挪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