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雪扫了他一眼,还剑入鞘,一掌反手击出去。
方才千峰雪那一剑诡异非常,问松自忖未必是他剑法对手,而掌法却是己长,于是大喝一声,双掌推出。这一掌内力十足,虽无风雷之声,亦有滔天之势,台下众人看到这里,不由纷纷叫道:“好!”
一个好字尚未叫完,问松面上忽现惊惧,连退几步:“你……你……”
千峰雪不发一言,目光如刀,又一掌挥出,问松再退一步,口角已有鲜血渗出,他空有一身内力掌法,在千峰雪面前却无半点施展余地。
“尚可。”千峰雪冷冷两字评语,又一掌击出。问松道人跌倒尘埃,眼见进气多出气少,一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千峰雪不再理他,目光斜睨,他身形高大,自台下看去,气魄竟不似世间之人:“当年第三场,记得是峨眉派?”
无双一凛,缓缓站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全然脱离了控制。六大门派向以寇志陈为首,谁道千峰雪一上来便先杀了他,虽然手段颇有偷袭之嫌,但千峰雪本来就是血魔弟子,指责他邪魔外道又有何益?
眼下六大掌门已折其二,无双年纪最轻,武功修为在六人中亦不出众,怎能是千峰雪对手?崆峒派掌门顾成因挺身站出,道:“千峰雪,你怎可难为一个年轻女子,且让我与你对上几招。”
千峰雪却不看他,目光清冷,慢慢道:“峨眉掌门在何处?”
台下鸦雀无声,聂真人心思转动,欲要上台替掌门顶过一劫,却又看到身边的易家姐妹,心道我若过世,这两姊妹又有何人能来照顾?正在犹豫之中,却见无双缓步登台:“峨眉掌门无双,见过血魔传人。”
她步履平稳,神色竟不见慌乱,胆识如此,千峰雪也点了点头,道:“你是女子,我让你三招。”
无双并未逊让,她武功尚不及问松,若有三招之机,尚有一线希望。
二人相对而立,无双拔出身后双剑,微一颔首,随即双剑相交,一缕剑光暴射而出,起招便是杀手。这一招姿态轻灵,剑气如雪,已有当年定真师太的七成功力。千峰雪不避不让,待到双剑将至面前,他骤然后撤,连关节都未曾弯曲,如同僵尸一般迅速后滑,疾退三尺。
无双一招未中,并不吃惊。她亦知若是一剑便能刺中这大魔头,那便是笑话了,峨眉一派以轻功见长,她身形随之欺上,手中双剑招式连环,这一招“鸿飞冥冥”,亦是峨眉剑法清风十九式中的杀手。
她快,千峰雪速度更快,无双手中利剑离他前胸不过半尺,却始终触不到他衣衫,眼见二人将至擂台边缘,无双身形猛然一顿,一剑横于身前,另一剑则飞掷而出。
传闻数十年前,京城第一杀手清明雨常用匕首飞掷之招,中者必死,然则无双这一招却相差甚远。千峰雪侧身躲过,不免对她看轻几分,心道女子果然心浮气躁,不足为患,口中则言道:“三招已过,接招!”
他对无双既然看轻,也便未拔血剑,一掌挥过,这一掌之中阴风阵阵,尚未接近便觉阴寒沁骨,正是血魔一派的绝学。无双躲闪不及,这一掌击中前心,一口血霎时喷出来,眼见她已无抵抗之力,谁想在电光石火间剑光一闪,千峰雪后撤一步,左臂衣衫割破,竟有血痕渗出。
——那是无双横在身前一剑留下的后手。
她掷剑,中掌,一半是无力相抗,一半却也是刻意诱敌。无双自知杀了千峰雪是全无可能,但若拼上自己重伤甚至一命,废掉他一条手臂,也可为其他三位掌门留下生机。只是千峰雪武功毕竟远高于她,无双偷袭那一剑尽管几近无迹可寻,也不过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剑伤而已。
千峰雪看她一眼,目光中颇有赞赏之意,以武功而论,无双自然不如嵩山、泰山两位掌门,但竟能令他受伤,也算难得。他又是一掌挥出,掌风厉烈,眼见她就要毙于阴风掌下。
就在这生死瞬间,一道浅碧人影忽自台下跃起,此人轻功颇高,瞬时已至台上二人中间,随即出手——只他这一出手,却是向无双。
他出手居然还颇为狠辣,千峰雪立杀六大掌门,自是不能容许无双死在他人之手,于是收掌回撤,反为无双回护。
那人微微一笑,于千峰雪回撤之时,他竟也同时收招,一手扶住无双:“小双,你怎样?”
台下看来,那人一袭春衫如柳,笑意温雅,正是莫寻欢。
旁人暂且不提,贺兰雪在下面先不由拍手叫好,千峰雪方才那一掌几是必杀之局,莫寻欢钟情无双,却敢向她出手扭转局面。贺兰雪心道换成是我,纵是做戏,也做不到对自己的女人下此杀手。
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回来,无双态度依然硬气,她推开莫寻欢扶持,站直身体,道了一句:“无事。”
莫寻欢一副无可奈何模样,只道:“小双,你受伤了,下去吧。”他口中说得客气,却未容许无双答话,一掌便将她推下擂台。
这一掌毫无预警,莫说无双,就是千峰雪也未曾料到,阻挡不及,他正要发作,却听莫寻欢悠然笑道:“这位先生,我想与你打一个赌。”
以千峰雪个性,本不会理他,却听莫寻欢又笑道:“方才你让无双三招,现在我也让你三招。三招之内,你胜,我与无双的命给你;三招之内,你胜不了,放过她。”
这句话一出,台下众人皆惊,与其说此人狂妄,倒不如说他在找死。千峰雪不怒反笑,心道这人既要找死,倒也无妨,何况又有无双性命一同赌在里面,便道一句:“也罢,我便与你赌一局。”
莫寻欢点了点头,笑容一敛,面上神情瞬间肃杀之极,他自衣下抽出数截黑色奇形兵刃,一顺一合之间,已组成一柄黑色长枪,日光照耀之下,一点枪尖如雪,凛冽异常。
银血霸王枪在手,那一瞬间,悠然自得的春衫公子,面上宛如修罗。千峰雪也不由心中一动,暗忖大抵方才有些轻视他了。
因这一念之动,他拔出了那柄血红长剑。
莫寻欢横插这一杠,另外三大掌门一时也不由愕然,其中崆峒掌门顾成因虽欲阻挡,却见台上两道人影倏然交错,竟是已经动上了手。
莫寻欢风流闻名,见过他动手的人并不多,众人正待凝神细看,却见莫寻欢枪尖一点,却非刺向千峰雪,而是向擂台头顶的雨棚一枪挑去。
那雨棚是油布所制,十分厚重,但银血霸王枪锋利异常,他一挑一卷,油布从中断裂,大半油布落到二人头上,将二人罩了个风雨不透。
台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油布落下之时,唯见一道银芒闪耀其中,随即金铁交鸣之声大作,数声之后,又闻一声闷响,血红光芒暴射而出,油布霎时碎成片片。
莫寻欢手拄银枪,自油布碎片中走出来,神气倒还泰然。千峰雪斗笠却已被打掉,面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他忽一挥手:“你走吧。”
莫寻欢笑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拄着银枪一步一步走下擂台。
众人莫名所以,二人交手时间实在太短,又被油布遮挡。看莫寻欢模样倒不像受伤,千峰雪更是无事,于是便有人猜想,莫非是莫寻欢打掉了那血魔弟子头上斗笠,这一局便算是他胜了?
台下众人议论不提,这一边莫寻欢一直走到了人群之外,此处距离擂台已有相当一段距离,周遭几株翠柳阴阴,十分寂静。
他放脱了霸王枪,一手扶住柳树,再也忍耐不住,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如柳春衫,遍染猩红。
台下众人猜测大抵没错,只是莫寻欢那一局,却是身中两掌换得。几口血吐出,他头脑昏沉,渐渐连柳树也扶不住,慢慢滑了下去。虽然身子下滑,接触到的却不是坚硬地面。一双柔软的手接住了他,莫寻欢没有回头,笑了笑:“小双,你来了。”
这一边擂台上,千峰雪虽有悠然公子一阻,但毕竟连败三家掌门,气势大盛。另外三位掌门面面相觑,顾成因一咬牙,便要飞身上台,却被司空灵一把拉住。司空灵道:“师父,您便不为自身考虑,也要为小师妹想想!”
这“小师妹”乃是顾成因的幼女,顾掌门妻子早丧,这一个女孩看如掌上明珠。顾成因听得此言,心中也不由一软,但他转瞬便想到,当年与血魔一战的六大掌门,三十年后只余下自己与寇志陈两人,如今寇志陈已死,莫非自己竟要让余下的两个晚辈为己顶过一劫么?
司空灵见他眼神转换,已知其意,翻身拜倒:“师父年事已高,我是崆峒大弟子,愿代师父一战!”
此时台下也颇有几位有名侠客,但论到武功,倒没一个是千峰雪对手。
一片纷乱之中,眼见司空灵就要不顾师命强自登台。台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各位,我看今日就先到此吧,明日再比,明日再比。”
台下众人,连同台上的千峰雪一同诧异看去,却见一个身着蜀锦的贵公子歉然起身,满面堆笑,正是贺兰雪。
千峰雪原本便对他不屑,此刻冷笑一声:“哦,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