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毛手毛脚地换了拖鞋,往里走几步进了客厅,空气里淡淡的香味却让她如遭雷殛。
“这是阿天每次回家都要喷的杀菌清新剂的味道。”她开始浑身发抖,剧烈的心跳让她有些脑袋发昏,会有这些习惯的人只有她的阿天。
她几步冲进卧室,三天前整理好的床铺有些杂乱,像有人刚刚睡过一般,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阿天!阿天!”她带着哭腔大声呼唤着,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翻找。
终于,她跑进了浴室,奇怪地是,三天无人用过的浴室地板却十分湿滑,还有星星点点的灰色泥点,就好像有人从泥石流的废墟直接爬进了浴室一般。
阿月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似乎都能闻到那股子泥浆的味道。她环视了一眼,空旷的浴室只有展开的浴帘背后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屏住呼吸,忍着胸口阵阵的隐痛,走过去猛地拉开浴帘,只听“哗”的一声,浴帘背后竟是空空如也,她一时间呆住了,五官痛苦地虬结在一起,失望中又混杂着丝丝侥幸。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有一道人影正推开浴室大门,随着他的脚步,滴滴泥浆掉落,在白净的瓷砖上晕开一朵朵黑色的花朵。
阿月蓦地回头,正看到那张糊满了泥水和鲜血的脸,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登山服,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之前偷偷藏起来的登山杖。
丈夫这次出发前,她因为丈夫只顾着工作忘记结婚纪念日,和他赌气大吵了一架。
她生气地藏起了他的登山杖,想让他好好吃点苦头,哪知道他居然就遇到了泥石流。她无数次地想,也许有了登山杖,他就可以逃过这可怕的天灾,就可以安然回家,陪在她的身边。
这沉痛的假设,化作一把把悔恨的利刃,把她的心割得遍体鳞伤。
“阿天终究还是怪自己吗?”
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心口剧痛,视线慢慢模糊,发抖的双腿一个站立不稳,狠狠地栽倒在浴室垫上。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手腕上的监测仪却沉默如死。
6
两天后,阿林接到姐姐的电话,她听起来很虚弱,只是请求阿林赶紧过来一趟。
阿林一挂下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阿月家门口。
他的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姐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思虑再三,他还是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迫在眉睫的难题让他没有选择。
意外地是,来开门的姐姐虽然看上去像大病了一场,嘴唇发白,面无血色,但她的脸上却洋溢着开心与轻松,和之前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
“姐,你还好吧?”意料之外的景象让阿林愈发不知所措。
“进来说。”阿月招呼了他一句,就径直走了回去。
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阿林心头一警,他低下头,跟着阿月走了进去。
二人在沙发上坐好,却都不发一言,尴尬的沉默彷佛让空气都凝住了。
“阿嚏。”房间里时浓时淡的异味让阿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异味像是刺鼻的消毒水混杂着潮湿泥土的臭味,阿林不明白有着轻微洁癖的姐姐为何愿意忍受。
阿月微微一笑,瞧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弟弟,开口道:“我的遗嘱已经找律师改过了,死后全都捐给慈善机构,你不再是唯一继承人了。”
“什么!”短短的一句话却仿如晴天霹雳,激地阿林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阿月看着双目圆瞪的阿林,把手中的钥匙拍到了桌上:“从劝我去招魂到家里唬人的把戏,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取衣服的时候就特地复刻了一把我家的钥匙。”
“什么把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之前一直耐心地听我唠叨和阿天的日常,安慰我藏登山杖的事情,也是为了收集信息好布置这个陷阱吧。一旦我被吓出了意外,遗产就都是你的了,你这么缺钱吗?连亲姐姐都不放过?”
“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我是欠了一大笔高利贷,但我绝不会做出这么狼心狗肺的事情。”阿林脸色发红,显得怒气冲冲。
“我那个坏了的的健康监测仪,好像也只有你接触过吧。”
“也许是机械故障啊,姐,你不能就这样怀疑我吧。”
“我当然不会就这样怀疑我的宝贝弟弟,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在哪儿吗?”阿月幽幽地望着弟弟,故意放慢了语速。
“姐,你别诈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阿林急得抓耳挠腮,眼圈发红,好像要委屈得哭了一样。
“就是你们故意留在现场,那件沾满泥水的灰色登山衣。是想要嫁祸给泥石流事故里失踪的阿天吧?”阿月面无表情,眼底却划过一丝愤怒。
“一件衣服能证明什么?”阿林的表情慢慢僵住了。
“不说送去化验。就能分辨上面的泥水是不是来自阿天出事的山里,它其实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阿月用手机打开一个新闻,不屑地扔给满脸疑惑的阿林。
“泥石流事故的遇害者遗体已经全部找齐,遇害男子身份已经确定,地质学者阿天,身着暗红色登山服……”
“暗红色,该死!”阿林一下子想明白问题所在,姐姐是红绿色盲,自然认不清登山服的颜色,
“你留下的那件登山服我找别人看过了,是灰色,相信阿天的登山服是灰色的除了我,就只有从我口里得知一切的你了。”阿月盯着弟弟,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痛苦。
阿林却看不出丁点内疚,他撕下了伪装的面具,红着眼,面色狰狞地冲阿月咆哮道:“就是我干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活着?我弄坏了你的监测仪,我的人也告诉我,他明明把吓昏倒的你一个人留在浴室里,怎么会有人帮你叫医生?你应该已经死了,你的房子和钱应该都是我的!”
阿月眼中最后一点温情熄灭了,她开口道:“是你以为只是骗人的招魂救了我。这次你也算帮了我,让我知道阿天没有怪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从此之后我们再无关系,你可以走了。”
“招魂?阿天?你脑子摔坏了吧,他已经死了!你这个疯婆子还和我说什么以后!还不了钱我连命都保不住,还有个屁的以后,我活不了也要拖你去垫背!”阿林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往阿月的头上砸去。
突然,他只觉得脚踝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一股泥土腐烂的味道猛地涌了上来。他低头看去,正看到沙发下钻出一张脸,苍白如纸,毫无生气,正是阿天新闻照片里的容颜。
几分钟后,房子恢复了宁静,阿月窝在沙发里,看着阿天行动僵硬地四处喷洒着杀菌清新剂。
她从桌上拿起手机,划到了那条新闻的最后:
“阿天的遗体离奇失踪,警方正在调查中。”
“不是失踪,他只是回家了。”阿月笑了,笑得分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