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还好吗？”
尚群收到薇薇的微信消息，有点意外，甚至有点抗拒。
凌晨1:45分，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除了自己这个倒霉鬼，被即将要赔偿的16万元压得辗转反侧。
她发信息来干嘛？是想要跟我再寻前缘还是想跟我要钱？自己当年对她承诺过，只要有需要，一定会帮她，想必，是来要我兑现承诺的。
“什么事？”尚群叹了口气，还是回了信息，发送键按下的时候，尚群狠狠地连着点了几下，仿佛这样对方就能看到自己的不满一样。
微信顶端一直显示对方在输入，尚群冷冷地盯着那一行字，等着那端的人组织怎样一段长篇大论，来跟自己谈论当年的感情，以此多跟自己要点钱。
许久，意料中的大段文字并没有出现，只发过来几个字，让尚群的猜想定了个音，也让尚群对两人往日的情分彻底断了期待。
“你有钱吗？”
钱钱钱，钱是王八蛋。人跟人之间，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2
这些年，尚群一个初中生白手起家，靠着辛苦打拼和运气，发了一笔小财，为了面子，为了出口气，立马给自己买了一辆宝马，报复式的开回了村。
那些平时冷嘲热讽的亲戚朋友全部围在了自己身边，吃饭、买房、买车、找工作，总有人一个电话一个微信，说着无数好听的话，恨不得把他身上的那点钱榨个干净。
人啊，你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总有一窝蜂的人来锦上添花，那时候，你以为世界是美好的。一旦你走了下坡路，那群人却不是雪中送炭之人，连世界都变了。
半年前，尚群把手头的钱全部投入了山东的一个信息公司，不过几个月却接到一个合伙人的电话，告知尚群另一个合伙人联系不上了。
待几人反应过来，一番心血投入的公司，早已经只剩个空盒子。打官司，才发现那人早就离了婚，名下没有一点财产，人更是不知踪影。
这不还算惨。
没过几天，尚群因为心情不好，和朋友小酌了几杯，在回去休息的路上，因为低头捡掉到座椅下的手机，将一个过路的老人撞伤了。
那也是个深夜，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尚群在座位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想到了父母，想到了那个卷款的人，想到了那些欠钱不还的亲朋。
他想要跑，但终于还是下车将老人扶了起来，送去了医院。
老人倒不严重，可是自己开着宝马，又是酒驾，老人的儿子咄咄逼人，伸出了两根手指：“开着宝马，一二十万都拿不出，谁信啊，不行我就报警！”
无论尚群怎么恳求，老人一家还是咬定赔偿金不能低于16万元。
自己身上连一万块都拿不出，车子是在父亲名下的，尚群不想惊动家人，当时自己要买这辆车的时候，父母坚决反对，现在出这样的事情，父母该是怎样的心情。
这几天，尚群想到之前不少人跟自己借过钱，那时候自己赚钱还算轻松，能帮的都帮了。
挨个的打了电话过去，一个个打着太极，各种关心问候，但是说到还钱，都秒变了嘴脸，各种哭穷，不是病了就是钱压货款了。
总之一句话，要钱没有！
尚群挂了电话，无力地摊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内心的恨意涌上胸口，他握紧手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借钱给任何人。
睡不着，翻了翻朋友圈，灯红酒绿，一片祥和，一气之下，发了一条抱怨的话:"等我熬过这次的事，把钱还上，我再也不会浪费一分钱在那些人身上！”
不过数秒，自己就马上删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简单，岂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很多时候，除非你不要脸，不然就得窝囊。
没过几分钟，薇薇就发了信息给自己，开口就问自己有没有钱。
尚群的手心冰凉，指甲抠进了肉里，他以为薇薇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其实都是一样的。
尚群拿起手机，想要破口大骂，是，他是曾经对薇薇说过，将来若有困难，自己一定会帮她，可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手机弹出来一个微信转账，一块橘红色，上面赫然填着一个数字，20000。
“收下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你知道的，我没多少钱。”
尚群心里千回百转，不知道什么滋味。
3
两人第一次认识，是在发小的店里，薇薇是顾来的店员，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小小的眼睛，像是个没发育完的孩子。
其实她已经生了孩子，这是两人相识了一个多月才知道的。
薇薇运气不太好，23岁的时候，在亲戚的介绍下匆匆嫁人了，婚后第一年便生了个儿子。
但薇薇的老公是个赌鬼，从不上班，有一点钱就拿去赌，没钱了就偷家里人的。孩子的压岁钱、父母做生意的零钱、妻子刚发的工资，只要是钱，就算藏在床板逢，都能被他翻出来。
在一地鸡毛当中，薇薇的婚姻早已经千疮百孔，冰凉刺骨。
薇薇有一双干净的眼睛，那是一双本该不属于一个婚姻不幸福的女子的眼睛，她爱笑，笑的时候眼睛挤压在一起，几条眼尾纹吊在太阳穴上。笑得大了的时候，她会捂住嘴，侧转身去。
尚群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睡前就惦记上了薇薇，她披肩的头发，额头的痘痘，说话时候露在外面的大门牙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他知道，薇薇对自己亦是动心的。但他们从没有单独相处过，那时候刚刚流行用微信，他们加上了彼此，没发过一条信息。
只是，每次一伙人聚在发小的店铺里，聊到开心处时，两人便会相视一笑，周围的柜台、椅子、其他人就都不见了。
那种感觉是美好的。
但尚群知道，这种美好不能继续下去，一旦任由感情发展下去，将是回不了头的深渊，自己还好，薇薇那样的女子，将如何面对？
欲望的口子一旦撕开，伴随而来的比死更可怕。
而不顾后果的占有，从来都不是爱。
尚群去跟发小告别，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大，薇薇站在远处，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
那天薇薇下班，尚群跟在了后面，隔得挺远的，一前一后。薇薇绕了路，比平时走的路线远多了。
那条道很黑，很安静，那晚的月亮也不太亮，星星寥寥挂在天空。尚群看着前面走得缓慢的薇薇，没有追上去。只是跟着，不远不近，不声不响。
两人的影子照在地上，偶尔会重叠，尚群突然伸出了手，搭在了薇薇影子的肩膀处。心满意足。
无论两人走多慢，路还是有尽头的，那晚之后，两人就此别过，再也没有见过面。
尚群给薇薇发了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信息，“以后一个人，不要走这条路。你，一定要走在亮光下。”
4
之后，外出打拼的尚群，终于有了一点小成绩，吃喝玩乐、潇洒自在，谈过好几个女朋友，对薇薇的那种感觉，已经随着时光落在了过去。
偶尔听发小说起，薇薇过得不太好，做着很辛苦的工作，她老公和赌友走到了一起，已经起诉离婚，但是可能要不到孩子。
尚群想到朋友一场，还是给薇薇说了一句，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比如钱，比如找人……
薇薇就回了一个字，“好”，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尚群没想到过去了几年，再联系，两人是这种状况，薇薇不是来跟自己要钱的，她是来送钱的。
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尚群，收到了薇薇的两万块钱。
手机这端的尚群眼泪都出来了，这些年创业的辛苦不曾让自己流泪，被合伙人卷走了钱不曾让自己流泪，撞伤了人拿不出钱赔偿自己也不曾流泪。
此刻，他眼角潮湿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地钻到一处，刺激着泪水汹涌而出。
薇薇的信息一条一条的冒出来，没有问尚群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娓娓道来，自说自话自己的近况。
她说，她离婚了，暂时没要到儿子的抚养权，孩子上三年级了，很贴心，她按时寄抚养费。
她说，她找了个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工资还不错，领导同事都很好，她快升职了。
她说，她黑了，胖了几斤，老了一些，掉头发，鼻头长了斑，但不乏追求者。
最后，她说，我没什么本事，这钱是我省下来的，打算存起来买个小房子，将来孩子偶尔可以来住。你拿去吧，不着急还，然后她自潮道，我要存够买房子的钱，哪怕是30平的小屋子，也要好久呢！
尚群看着手机上的一行行字，那两万块钱转账的图标红得像是燃烧的大火，烧热了他即将冰封的心，在他连日来布满阴霾的天空下留下了一道光。
他擦干眼泪，半天才回了一个字，“好”，连标点符号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