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蛰,天气开始回暖,甘薇准备把院子收拾一下,种点蔬菜,结果锄头刚举起来,就接到了陆念念班主任的电话,说陆念念抱着来给资质学生的老板的大腿,边哭边喊爸爸,还说他死而复生了。
甘薇觉得惊奇,再次确认了一下,“陆念念真的说的是死而复生吗?”
班主任犹豫了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就是觉得陆念念还挺出息,居然会用成语。”甘薇放下锄头,“老师您等我一下,我马上来处理。她这是幼儿园带出来的老毛病了,一到周五就爱作,就想让我接她回来。”
“哎哎哎,我知道,这毛病肯定不能惯着。”甘薇进屋换衣服鞋子,“您受累叫陆念念去给我找根棍子,我来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甘薇到的时候,被陆念念骚扰的人已经走了,只剩陆念念在办公室鬼哭狼嚎,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班主任就在旁边给她擦鼻涕。
“黎老师好。”甘薇礼貌地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纸巾,塞到陆念念怀里,一脸嫌弃,“姓陆的,你能不能讲究点,一个女孩子哭得这么丑,你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啊?”
陆念念一反常态的没有跟她互怼,“我真的看到爸爸了!活的爸爸!呜哇……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啊……呜呜呜呜……坏妈妈……你们都是大坏蛋!”
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脸都憋红了,因为太急,被口水呛到,还咳嗽了好几声。
甘薇还是心软了,转头跟班主任商量,“黎老师,念念刚上一年级,可能不太适应,要不我先带她回家,课业我会在家帮她辅导的。等她冷静下来我再跟她好好说,她应该能明白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班主任虽然有点不太高兴,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作业各科老师都会发在群里的,你到时候看着她做一下。”
得知下午不用上课后,陆念念的表情立马暴雨转晴,嘴角绷不住就要往上翘。
甘薇看到,翻了个白眼,“不送你进娱乐圈真的可惜了。”
陆念念耸了耸肉嘟嘟的肩膀,“本来下午的课也没有要上的必要嘛,一节思想品德,一节班会,上这两样课不是浪费时间么,还不如回家自己做题。”
“呵。”甘薇冷笑一声,往学校停车场走去,“下次再来接你我就是狗。”
“妈你别这么说。”陆念念追上去,“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你都当好多回狗了。”
甘薇毫不在意,“我是狗你就是狗崽子。”
“……”陆念念愣了一下,一脸心痛,“做女儿好吃亏,下辈子我要当妈妈。”
“拉倒吧。”甘薇按开车锁,“谁要跟你有下辈子。”
“嘁。”陆念念拉开门,自己爬到副驾上系好安全带,“你以后别求我。”
“话说。”甘薇有点奇怪,以往陆念念作都是装病,这回怎么抱着人叫爸了,“你骚扰的那个人长得跟你爸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陆念念一脸神奇,“是特别像!不然我也想不出这个法子来让你接我回去啊,就是猛然看到觉得太像了,突然就灵光一闪。”
甘薇脑子里轰地一声。
陆念念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一脸的求夸奖,“妈,你没发现我又说了一个成语吗?”
甘薇没心情理她,赶紧绕到驾驶座。
陆念念这才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甘薇拉开车门坐进去,“先回家待两天,然后我来给你办退学手续,我们换个地方上学。”
“为什么要换个地方……天呐!”一个大胆的猜想在陆念念脑子里形成,她捂住嘴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你跟我说我爸死了,不会是诓我的吧!”
“以后再跟你解释。”甘薇启动车子,还不忘调侃一下陆念念,“得亏你长得丑,不然你刚才一闹,你爹就猜到我偷他娃的事了。”
“什么嘛。”陆念念抱胸,“我才七岁,他们说我还没张开,等张开了肯定漂亮!”
“他们安慰你的。”甘薇继续捅刀子,“善意的谎言你知不知道?”
陆念念不理她了。
甘薇看到她鼓成河豚的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陆念念斗嘴真的是永远不会腻,简直太有趣了!
到了家,甘薇揪了一把陆念念的脸,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转着钥匙往屋里走。
下午,陆念念忽然想吃蛋糕,家里正好面粉鸡蛋牛奶都有,两人就一起做了起来。家里没有打蛋器,甘薇就学网上用塑料瓶子剪开打发蛋清,跟陆念念两个人你一阵,我一阵地打。
结果陆念念打的时候不小心把蛋清飞到甘薇脸上,两人就忽然玩了起来。
甘薇逮住陆念念,把打发的蛋清往她嘴里怼,“尝尝啥味儿?”
陆念念大叫,“你想毒杀亲儿吗!”
甘薇笑着放开她,一抬头,就发现她法律上的丈夫陆承易,正在院子里站着。
他眼眶发红,看到她看向这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甘薇咯噔一下,手里的蛋清盆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2
甘薇和陆承易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二十岁那年。
那年陆承易三十岁,在赌神争霸赛中拿下赌神的位置,一时间,风光无限。
然而就算下拿下了赌神的称号,圈内谈起最多的,仍然是那个战无不胜,从未输过的老赌神。
陆承易年轻气盛,骄傲自负,不甘屈于人之下,于是非要跟老赌神赌一场,一赌,便是全身家当以及所有名誉。
那天来观战的人很多,挤满了整个赌场。
然后,陆承易输了,输得很惨。老赌神碾压式地赢了他。
陆承易记得那天下了一场暴雨,他离开赌场时,感觉特别冷,冷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早些年,他因为赌博,家人与他断绝来往。赌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生命,所以那一输,他整个人像被人抽空一般,宛如行尸走肉。
他在暴雨里淋了好几个小时,混混沌沌,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看到桥,居然翻了过去。
他就是那是遇见甘薇的,甘薇送别的赌客出来,正好看到他准备翻上桥墩。
来不及多想,甘薇立马冲了过去。
但还是晚了,她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黑色的纯棉衬衫,勒过她的手掌,留下一阵灼热和钻心的疼。
暴雨淅淅沥沥,陆承易坠入河里的声音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河水很冰,却又温柔,将他整个人包裹着,贴紧他每一寸皮肤。从河里往上看,会觉得河很辽阔,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突然,黑色被人撕破一个缺口,漏进来一束光。
一只不同于河水冰凉的手拉住了他,那只手软软的,却很有劲,将他拖向水面。
冒出水面的那一刻,空气重新进入肺部,陆承易混沌的脑子也终于清醒,看着泛着冷光的湖面,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夜色太暗,甘薇没注意到他的微妙变化,拉着他游到岸边后,开始安慰他,疏导他。
甘薇知道最好的安慰就是告诉对方,你看,我比你更惨。这个方法虽然有点不太人性,但却很奏效。
她告诉他,她十五岁那年被父亲作为抵押,在赌场借了三百万,三百万输完后,她父亲就跑了。而甘薇,正在家做作业,忽然就被人带到了赌场,从此以后,好像一生都要耗在赌场里。
陆承易听完,眼睛闪了闪,扭头看了甘薇一眼。明明她一生安分守己没犯过错,却要替赌鬼父亲的贪婪买单……
“赌博哪有不输的。”甘薇抠了抠草坪上的草,“要想不输,只有远离。”
“虽然我没什么立场来劝你。”甘薇说,“但还是想劝劝。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家人考虑吧,你想想你的家人,他们每天都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输得倾家荡产而担惊受怕,每天都盼着你回家,却总不见人影。”
“我在赌场工作五年,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们会放弃温暖明媚的家人和阳光,选择终日沉迷在这颓废又乌烟瘴气的赌场里。”
那晚甘薇说了很多,说到后面完全忘了自己是打算安慰陆承易的,一个劲的把心事说给他听,把他当成了树洞。
却无意间让陆承易醒悟。
他回家跟父亲认了错,听他安排去大学进修了工商管理。
3
两人再见面,已经是五年后。
那天甘薇正在洗牌,突然监场过来找她,说有人要跟她赌。
赌场每天都上演着血雨腥风,太多人因为赌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甘薇见过太多,也经历过,她自己就是赌博的牺牲品,所以她从不上赌桌。
监场找人换下甘薇。
就算不赌,也是要说清楚的。
甘薇跟着监场到陆承易面前,看到他,愣了一下。
甘薇在赌场工作了十年,满十八岁之后便开始做荷官,在赌徒中周旋这么久,早已变得圆滑世故,滑得像条泥鳅。
此时的甘薇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妄图自不量力地劝人从良。
惊讶只在眼里停留了一秒,下一秒,甘薇扬起嘴角,千娇百媚地打了个招呼,“哟,承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陆承易抬头,眼睛微微眯起,眼里带着点疑惑,大抵是惊讶她的转变。
“承爷。”甘薇笑得灿烂,嘴角两个梨涡浅浅地显露出来,“您应该知道赌场的规矩,荷官是不能上赌桌的。”
“我跟你们老板说过了。”陆承易的声音很温润,似三月拂柳的春风。
但再温润,甘薇此时也直觉得刺耳。
就算他输给了老赌神,也是比他们高上很多的,跟他赌,不是等同自杀么。
甘薇还没想好该怎么拒绝,陆承易忽然语出惊人,他收回目光,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道,“甘薇小姐只管陪我赌,输了钱算在我头上,赢了,还是你的。”
四周顿时发出一片唏嘘声。
甘薇也是一愣,“承爷刚才说什么?”
“如你所闻。”陆承易递过去一份合约,“要是甘薇小姐不放心,可以签合同。”
“承爷这么做……”甘薇挑眉,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是打的什么主意?”
陆承易毫不避讳,迎上她的目光,“讨你欢心。”
一瞬间,火花四射。
甘薇还是那副笑容,“那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甘薇就一直输,陆承易面前的筹码以十万为单位都拨了十波给她了。
虽然不输钱,但是,人是有胜负欲的,这么一直输一直输,甘薇觉得自己像个弱智,被人玩弄鼓掌这间,这感觉很难受。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全身紧绷,竭力想赢一把。
到底还是个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把全身精力都投入到赌博中去后,甘薇就没办法圆滑行事了。又输了一把后,她撸起袖子,泄愤一般地拍了桌子,“就不能赢一把嘛!”
然后陆承易就下了三百万的注,牌都没看,直接认输。
与此同时,甘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绷直的嘴角扬了起来,靠在椅子上,笑容满面,“承爷技术果然厉害,不愧是赌神。”
陆承易也笑,温文尔雅,“那甘薇小姐赢了赌神,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甘薇娇笑不已,“这算什么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