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从非典到新冠
1
2003年，北京非典。
小米医学院大四，在医院实习。她很珍惜这个机会，一心扑在工作上，除了分内的工作，哪里有需要她就出现在哪里。就算下班了也不走，说反正回去也是闲着，不如留下来帮帮忙，多学点东西。医院里每年都会来很多实习生，还没见着谁像小米这样拼命过。大家都称赞小米勤奋懂事，谦虚好学，以后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小米只是笑笑，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逃避刚刚失恋的痛楚。
高中三年她和白宇互相打气，终于如愿考进北京的大学，他们说好要一起努力，在这里安家立业。四年过去，他毕业了。幸福的小日子指日可待，可是他却突然地退出了。这不仅仅是感情的背叛，更是对于未来的叛逃。那个未来里只剩下小米一个人，一个人的未来就等于就没有了未来。
白宇自知理亏，不敢亲自打电话，只是写了一封邮件，然后就装消失，电话不接，邮件不回。这个人就像蒸汽一样离开了她的生活。小米没想到，在现代社会，一个人要刻意躲避你，也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当然，如果她要去找，肯定能找到的。可是小米没有这么做，一个人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再做什么都没有必要。留住人也留不住心。
道理能想通，但心还是痛。就像一把刀，不能刺向对方，就只能对准自己。脸上依旧笑颜如花，心里却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情绪的低落，加上身体的透支，小米终于倒下了。发热、咳嗽……不过感冒而已吧，休息休息就好了。但是经过检测，同事们束手无措，她感染的是一种未知病毒。小米不禁失笑，未知病毒？这是不是老天看到自己太伤心了，要给自己敲个警钟，阻止自己这么拼命。只是……未知病毒什么意思？
很快就确定小米感染的是“非典型性肺炎”。几月前听说广东区域有病例，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了眼前。
隔离……治疗……
周围熟悉的同事变成了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小米感到自己呼吸艰难，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呢？那也挺好，没有亲人逝去的悲伤，也没有恋人离开的痛苦，就这样死了算了吧！
小米想着，感到浑身无力，像躺在棉花上，自己的灵魂似乎正脱离身体在向上飘。过去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自动播放，更多的是白宇的笑脸。小米想屏蔽掉这一切，但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那个问题，那个终极问题像是冲破了束缚得到了解放，自由地在她脑海里升腾舞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小米感到深深地无力，难道自己要为此死不瞑目？
2
小米整个人像是浮在云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身子动不了，脑袋却停不下来，各种感知也变得超强和敏锐。现在她的目光可以轻易穿透那防目镜，清晰地看到镜片后面一双明亮而坚毅的大眼睛，闪烁着温柔却耀眼的光芒。那双大眼睛忽然凑上前来认真查看，小米也看得更加清楚。
她确定，这不是她认识的医生。小米想告诉他：算了，就让自己死了吧，活着好累，好辛苦，算了吧，不要为自己浪费药了。但大眼睛显然没收到这样的讯号。
大眼睛检查了她，问旁边的护士道：“第一组都输完了吗？”
护士：“对，但效果不明显，高烧还是没退。”
大眼睛停下来，思索了一下，说道：“半个小时后继续输第二组药。”
护士点点头，出去了。
大眼睛却仍然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小米。
大眼睛说道：“小姑娘，听说你也是医生，那你应该懂，我给你用的所有药，都只是帮助你撑过去。能不能好起来，还得看你自己。顺便说一句，我就叫魏来。我从医至今，还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人，希望你配合一下，让我保持这个不败的记录。”
大眼睛的声音真好听。充满磁性，温柔而迷人，像一首动听的歌，音符蹦跳着落进了小米的心里。
大眼睛说完，又拍拍小米的肩头：“我们说好了啊！加油！”
大眼睛走了，小米心潮彭拜。他竟然叫“未来”？是上天特意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吗？
小米看到大眼睛的防护服上写着“魏来”，她在心里一笑，原来是这两个字。但是不影响自己的好奇心。那一天，小米确定自己的临终遗愿就是看看这个防护服里面的人到底长啥样。如果非要死，就不能带着遗憾离开。
好奇能害死猫，却也能救活人。因为人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哪怕再不靠谱。
小米终于康复出院了。但她没能看到防护服里的魏医生到底长什么样儿。但她打听清楚了，他来自重庆。
小米忍住了没有去重庆那家医院的官网上搜索他的相片。她不急于揭开这个答案，她想等着，等到那一天，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最好他是背对着她，等她喊他一声，他就转过身来……给她一个惊喜……那个时候，她再好好看他。
3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得很快，医学院的五年学习生涯结束了。老师本希望小米能留下来继续深造。小米说想先去一线工作，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一心想去去重庆，想去那家医院，哪怕是编制外人员，临时工，都无所谓。
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是昏暗一片，而他是照进来的那道光，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抓住以后又如何，她不知道。
报道的那天阳光很灿烂。办完手续之后，小米在心里揣着那个名字，在住院部呼吸科的楼道里搜索。她穿着便装，护士以为她是病人家属，热心地问她找谁。小米一时犹豫，顿了顿说她想找魏来医生，他治好了自己的病，特地来感谢他。护士笑着了然，往左边一指，说道：“魏医生在办公室，左边直走就是！”
护士一提到魏医生，小米的心就不自觉地扑通扑通跳起来。他就在这里，那个在心里深藏了的秘密终于要揭晓答案了，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是个大光头？那也会是个帅帅的光头。小米不由得笑了，稳一稳心神，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果真背对着门口。背部宽阔结实，腰板笔直，板寸头，干净整洁。那是小米喜欢的样子。
小米站在门口，久久看着那个背影，她多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一年多的期待就为了此刻。可是小米又犹豫了，她突然不那么想得到答案，也许她享受的只是这个期待的过程。
小米突然犹豫了，自己的选择会不会错了？
那个背影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仍然戴着口罩，只露出那双大眼睛。那是小米熟悉的眼睛，铭刻在心里，时常出现在梦里。比起1年前，多了些沉稳，但仍闪烁着光芒。
隔着口罩，小米仍能感受到大眼睛脸上泛起的微笑，他用那依旧悦耳的声音说道：“有事儿吗？”
小米稳了稳心：“魏医生，你好！我来找你的。我叫莫小米。”
大眼睛疑惑了：“你是我的病人吗？”
小米点点头：“是的，1年前在北京，非典的时候，你给我治过病。”
大眼睛不好意思地：“是吗？”
小米：“当时我差点死了，是你把我救了过来。我来就是想谢谢你。”
大眼睛不好意思地：“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
大眼睛站起身来，不小心撞上了桌子腿，痛得他哎哟一声，像个孩子似的揉了揉膝盖，调皮地说道：“没办法，腿长了！”
他竟然这么可爱！
小米很想笑，一直紧绷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小米说：“当时我病得特别严重，你说，如果我好起来了，就让我看看你什么样子。所以我就找来了。”
大眼睛顿时愕然：“你从北京来的？”
小米明显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眼神中透出的疑惑。他肯定觉得这人是个疯子，一年多了还惦记着这样无聊的事儿。
小米紧盯着他，说道：“对，我就是为了你过来的。”
大眼睛惊讶而戒备地看着小米，伸手摸了摸口罩，似乎在确认没有暴露自己的样子，免得被一个疯子记住了。
接下来是沉默。29岁的魏来快速地思索着该怎样合理正确地反应。小米则紧紧看着他，等着一个结果。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僵持着。
门口，有护士走过，好奇地往里看看，然后又走开了。
小米很想走上前去，亲手取下他的口罩，看看他的样子，然后亲上一口，他会是什么表情？会惊吓到无法动弹，还是会一巴掌将自己打开？小米在心里想着，觉得生活真有趣。
小米对着大眼睛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转过身来之后，她能感觉到身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小米笑了。
她对未来的日子又充满了期待。
4
第二天小米来得很早。她还是穿着便装，等在呼吸科的门口。很随意，就像是众多等待入院的病人中的一个。
他来了。没有戴口罩，但是那双眼睛一下就被小米认出来了。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坚毅和果断。小米笑了，那正是她一直在脑海中勾画出的样子，很帅！
谜底终于揭晓，让人心动的答案。
小米走上前去，站到他面前，冲他微笑。
大眼睛打量着她，眼神一抖。小米猜他肯定想：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啊！
小米微笑着，对大眼睛说道：“魏医生好，我叫莫小米，以后请多多关照！”
小米深深鞠了一躬。大眼睛仍然处于愕然状态。半晌，才反应过来。
大眼睛：“噢……你……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医生……啊，是你啊！”
大眼睛的眼神变得欢快起来，赶紧招呼着小米进了办公室。
后来魏来问小米：“小丫头片子，你那天是故意来逗我的？”
小米笑：“没有啊！在正式上班之前，我想作为病人先表达对你的感谢。”
魏来呵呵地笑了。
一周后，全科室都接到了魏来的喜糖。他结婚了。
小米想过，但没料到她来得不早也不晚，刚好会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据说，两个人是相亲认识的，相处才半年就决定结婚了。
呼吸科太忙，都没有时间去认识人谈恋爱。魏来精于业务又长得帅气，却一天天成为了大龄青年，同事们比他本人还着急。如今终于名草有主，大家都激动不已，比自己结婚还高兴。
只有小米笑不出来。
老天已经把他放进了她的心里，老天已经让他等了那么多年，为何不让他再多等一等。
小米还是去参加了婚礼。
新娘子美丽端庄，温柔娴淑，也有一双温柔明亮的大眼睛。
魏来站在旁边，大眼睛里全是幸福的笑。
小米无奈地承认两个人很般配！
这一年魏来三十岁。小米二十三岁。
5
小米终于成为了一名医生。
她和魏来一个办公室。每天都能看到他明亮的大眼睛，温和的笑容。小米觉得生活不再那么难熬，有了些甜甜的味道。
从老同学那里传来消息，白宇已经结婚。小米本以为那个人会成为自己过不去的坎儿，没想到，听到消息的时候，心如止水。仿佛那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魏来走过来的时候，小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傻笑。魏来好奇地停下来看着她。
魏来：“你傻笑什么？”
小米扭头看他一眼：“刚刚收到消息，我的初恋男友要结婚了。”
魏来惊讶：“那你是……为他高兴？”
小米笑：“不，我原本以为我会很伤心，结果我心无波澜，是不是值得高兴？”
魏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米：“你这不会是伤心过度产生的心理防御反应？”
小米收起笑容，严肃道：“魏医生，你对自己的徒儿太没信心了吧？”
魏来：“我能有啥信心？你都二十七了，还是单身。给你介绍那么多的对象，一个也不去看。如果说你是因为放不下初恋，那还有救，现在你说对初恋心无波澜，那你是打算当尼姑啊？”
小米：“师傅，还有一种情况，我喜欢上别人了。”
魏来一喜：“原来是心有所属？那抓紧啊！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尽管说！我们肯定举全科室之力把你嫁出去！”
小米看向魏来，幽幽说道：“师傅，我喜欢的是有妇之夫。”
魏来一愣：“这个……咱长得俊俏又能干，多的是青年才俊，何必跟人吊一棵树上呢！”
小米黯然：“可是已经喜欢了，怎么办？”
魏来认真地：“徒儿，这爱情啊，不是非一个人不可。其实你喜欢的是一类人，懂吗？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你恰好遇到了这一类人中的某一个，你就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