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决定写下古医生的故事时,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一句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是的,那个奇怪的心理医生原来十几年前已经和我有过交集,用浪漫一点的话就是,青梅竹马。那个时候,他还姓李,是我熟悉的那个李承远。
李承远的母亲和蓁蓁的母亲从小就是感情很好的闺蜜,后来双双嫁进桃源村,虽然一个在楚园,一个在李园,但是完全不影响她们来往频繁,我和蓁蓁便在小学前就和李承远熟悉了。
一年级安排座位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把书包放在我旁边的桌子,往后的五年时光,我们的座位一直没有被分开过。幼年时期的友谊非常地简单,我和李承远从同桌慢慢地成为了好朋友。
李承远长得好看,成绩也好,和他同桌,让班里不少小女孩大喊羡慕。而他跟我却处成了兄弟,我们总是勾肩搭背进出课室。那个年代,汽水对于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说,还算是奢侈品,李承远总是怂恿我掏出零用钱和他合伙买一瓶汽水,再跟小卖部阿姨要两根吸管,两人碰头一起喝。
我们上课认真听讲,下课比赛做题,放学的时候我们的家明明一个东一个西,可他还是拉着我上山爬树掏鸟窝,下河捞鱼捉蝌蚪,玩得不亦乐乎。这样的时光成了我童年珍贵又美好的回忆。
“楚福娣,你的名字为什么那么有特色。”这个问题,他从一年级问到四年级,我每次都给他一个大白眼:“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见我脸色不好,便转头看向窗外的后山:“其实,是个女孩子多好,那样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哭了。”
“可是,我不能哭。我哭了也没人疼,我不如省点眼泪。”我看他的神情大概知道他又在哀怨了。
早上上学的路上,蓁蓁已经跟我说了一个大新闻,李承远父母又打架了,准确来说,李承远妈妈又被打了,昨晚鼻青脸肿地逃到蓁蓁家里。
蓁蓁说起这事还义愤填膺:“我要是秀娟姨,我马上找妇联,报警,我砸了他家。”我看着激动的蓁蓁摇了摇头:“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李承远妈妈早就不用挨打了。”
“我妈是为了我,一直在忍。”李承远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这个少年的身影很单薄,让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放学的路上,蓁蓁一声叹息,也不管我在不在听,就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秀娟姨年轻的时候在我外婆村里也是一枝花,追求者多着呢,但是媒人介绍了他爸爸,男方是一眼就相中了秀娟姨,并且给出当时平均彩礼的好几倍,是一定要娶到秀娟姨,他外婆为了给大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我听到这里顺口就接了话:“后来秀娟姨就嫁到李园,生了李承远了呗。”
蓁蓁直摆手:“不是不是,哪有那么简短的故事。我妈说,秀娟姨当时已经有男朋友了,是个外地的打工仔,给不起彩礼连固定住所都没有,李承远外婆气得不行,非要棒打鸳鸯,逼秀娟姨嫁去李园。秀娟姨一气之下就和那个男的私奔了。”
“啊?那后来怎么有的李承远?”我惊讶地问道。蓁蓁边走边说:“李承远的爸爸不肯放弃秀娟姨,到处托人发散消息找她,终于在深圳一个工厂找到了他们,我妈说,当时她和秀娟姨的家人赶到的时候,秀娟姨抱着她痛哭不已,说那个男的熬不住苦跑了,留在她深圳,又没脸回家,只能打零工熬着。后来,秀娟姨就嫁给了李承远的爸爸。”
我想不明白,既然他爸爸那么爱秀娟姨,为什么还要三天两头打她。这个问题,蓁蓁也想不明白,问蓁蓁妈妈,得来的是一句:“小屁孩,好好读书,别管大人的事。”
抛开家庭问题,李承远平时是非常阳光活泼的一个男孩子。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会带领班上的男孩子上山采果子,下小溪抓鱼捕虾。蓁蓁非常有商业头脑,男孩子采摘捕获的战利品她通通都收购下来,经过处理后在集上贩卖,男孩子们通过她获利不少。别的孩子拿到报酬马上就是买零食,买卡片,各种小车小枪玩具。李承远虽然赚得最多,但是却很少看他摆弄那些男孩子最喜爱的东西。
每当我问起:“李老板,你赚那么多钱,不买吃的,不买玩的,都花哪了?攒着以后娶媳妇吗?”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笑眯眯地回答道:“是啊,留着给我以后的媳妇。”我认真看着他,发现这时的他,眼里全是希望的光芒。
2
五年级的最后一个期末考结束后,我看着凌乱的教室,不经意地问李承远:“你说,六年级我们还同桌吗?”
我以为李承远会马上回答,没想到他停住了收拾书包的手,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又飘向了窗外。
我们的座位靠着窗户,窗户外面是学校后山,一片郁郁葱葱。李承远指着远处一从白色的花淡然一笑:“以后,再也不能陪你去看花了。”
那丛白花,我从三年级的时候就盯上了。那是少见的洁白如雪的山茶花,无奈何它长在一片荆棘丛中。那时候我心心念念把它当成了我的信仰,能够近距离接触它成了我的心愿。李承远承诺过,等小学毕业那天,他会披荆斩棘帮我摘到它回家种。
现在他说不能陪我看花了,幼年的我似乎听出了离别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李承远声音依然很平淡,平淡到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顺手拿起一本练习册轻轻砸他怀里:“开什么玩笑?你去哪?”
李承远收拾好书包,伸手就夺过我手里的东西帮我收拾好:“走,跟我去个地方。”
我被他拉着跑到学校外面,满花河的渡头。
“楚福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李承远和我坐在渡头旁边的大石上,我指着旁边:“就是这里,你和蓁蓁打架。我以为你欺负她,我就上去扯你头发,还和蓁蓁合力把你推下河了。”
“我们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桃源村的孩子都是被满花河的水泡大的,个个熟悉水性,我没想到你是个例外。”我想起了那次初识,忍不住噗呲一笑:“你在水里扑腾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要笑死我了。”
“我会游泳呀,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小女孩下手都那么狠的,我给吓懵了,一下子就忘记游泳了。还好你最后有点良心下水把我捞回来,不然我现在就成水鬼了。”李承远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你打开看看。”
我没有打开,只是端详起了盒子,盒子不知道用什么木材制成的,带有淡淡的香味,盒面上扭扭歪歪地刻着几朵山茶花,旁边还刻了一个福字,倒是十分端正。我拿着盒子问道:“你自己做的?”
“嗯,花了不少时间。”李承远轻描淡写地应下,可是我看做工,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木制的簪子。虽然款式很简朴,但是簪子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尾部也是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福字。
“你这是?”我拿着簪子非常不解。
“我真的要走了,给你留个纪念。”李承远笑了笑:“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嘛,虽然现在短发,但是以后肯定用得上的,我这是用桃木磨的,耐用。”
“为什么要走?去哪里?”我不明所以,把盒子扔到他怀里:“我妈不让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3
我慌乱的起身离开,这一别便是13年。13年的时光,李承远逐渐退出了我的回忆。再相见之时,他已经成了心理医生古俊廷。
打开他再次给我的盒子,尘封的记忆才再次被打开。当日那个翩翩少年已经长成了朗朗君子。除了簪子,盒子里还多了一封信,我轻轻地打开写了厚厚一叠的信纸,熟悉的字迹浮现我的眼前:
福娣,一别数年,君可安好?分别的这些时光里,我曾经无数次想起你,想起那一丛白茶花。当初因为父母离婚,我不得已匆匆和你道别,其实当时我就想告诉你,我会回来找你的。你是我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唯一的光。我父母的故事,我知道你早已听说,你不知道的是,我并非爸爸的亲生儿子,爸爸和妈妈结婚的时候,我已经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四个月。我爸他喜欢我妈,为了我妈他硬是接纳了我。但是心头那个刺让我爸沉迷于酒精,酒醉的他会把一切地不顺发泄在我身上,拳头,鞭子,耳光,棍子,这一切都是你所不能想象的,我妈为了护着我,为了娘家的脸面,硬生生被我爸折磨了十多年。
我曾经想过,我是一个多余甚至不该存在的人,我消失了,爸妈就可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当我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的时候,是你阳光明媚的笑容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知道,你的童年也是不快的,但是你的乐观感染了我,我努力地去做一个阳光乐观的少年。是你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温暖,还有期盼,慢慢的,你这成了我的期盼。我听你说过很想要电视剧里那些簪子,我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上好的木材,自己一点一点做的一个盒子和簪子,我就想要等六年级送给你做毕业礼物。只是没想到还没到六年级我就要和你分离了。我的离开是因为我爸妈终于离婚了,那一次我爸酒后拿刀追着我,说要了结我这个孽种,我妈护着我被砍伤了,那一次过后,他们终于还是分开了。他们离婚后,我妈把我带到了另一座城市生活,她又给我找了一个继父,但是这个继父比我爸更加过分,好赌懒惰暴力,我那个继父集齐了一切的人性之恶,我妈经受不住折磨身体渐渐出现了问题,接二连三地打击让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带着对你的思念,我花了十几年刻苦学习,研读心理科,我治愈了自己,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大声地告诉你,我喜欢你。穿过茫茫人海,穿越十年光阴,再相遇之时我依然对你心动如初。希望开春之时,我们能携手同行,回到学校那片后山,我要为你履行那个迟到了12年的承诺,为你摘下一朵最美的花。
4
读完信后,我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半张信纸。电话适时响了起来,我擦干眼泪接通了电话:“古医生,有何指教?”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不知道楚小姐明天能赏脸出来喝个咖啡不?”
我一听没好气地回道:“什么鬼楚小姐,你小时候怎么叫我现在就怎么叫。”
古俊廷的声音带着笑意:“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我抽出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故作轻松地笑道:“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不好好和我告别,嗯,除非你请我吃一顿好的。”
时隔多年,他还是很了解我,果断地约了火锅店。在他面前,我不自觉卸下了一身的防备,看着大快朵颐的我,他忍不住笑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能吃。”
“所以你约在火锅店就很机智了,如果去西餐厅,我就没兴趣了。”
“我昨天的提议,考虑得怎样?”古俊廷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
我停住了筷子,思索了一会,认真地看着他:“嗯?你愿意接受考察吗?”
“我要去北方发展了,但是你也知道,你在这里已经扎根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我和他一句一句地解析着情况,他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他的妈妈漂泊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儿子回到家乡工作,她才安定下来。
我看了看他,继续一边吃一边说道:“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再待在家乡了,我也许会漂泊很久,你能等吗?”
“能,前面的十几年都等了。”他接上了话:“我就等到你愿意停下来的时候。”
“李……”我习惯性得喊出他的旧名,又停住了:“古俊廷,值得吗?”
“值得。”古俊廷眼里是满满的情意:“一年级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做好朋友。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人,是同类可怜的娃。”
“可是,你的乐观和坚毅告诉了我,你比我想象中优秀,我自愧不如。”古俊廷慢慢隔着餐桌牵起我的手:“是你带给我希望的曙光,等多久都值得。”
“我们都曾受过伤。”我缩回手:“两个受伤的人凑合的感情是不健全的。”
古俊廷笑了:“什么凑合,我六岁就认识了你,用古话就是青梅竹马,正正好配一对。”说着他认真了起来:“我们都曾受过伤,但是可以努力去拥有更好的人生。我懂你,我等你。”
是啊,我们都曾受过伤,却可以努力去拥有更好的人生。阴霾总会过去,曙光会悄悄到来,我鼓起勇气,牵起了他的手走出餐厅。
落日余霞,我们的身影慢慢和十几年前那两个勾着肩的小身影重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