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恶歹毒,唯你不朽。
楔子
路天受伤的那个晚上,安城刮了很久的台风。他带了几个新毕业的警员出任务,从开始到结束,直到他跟嫌疑人纠缠时受了伤被送到医院后,肆虐的风浪才渐渐安息下去。
他刚才经历的,远比台风凶险。
幸运的是,他只是被伤到了小腹,没有触及要害。
病房里静的惊人,直到,那位风风火火的‘准新娘子’带着一身惊艳跑到他面前时。
所有的安静,瞬时打破。
“你没事吧?”槐安跪倒在病床前,精致的眼妆下满是泪水。
“小伤,外面这么厉害的天,你怎么过来了。”他才刚刚恢复过来,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对她说。
女子瞠目“小伤?”她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小周说你差点就没命了,你说你一个刑警队队长,干嘛冲在前面……”
“槐安!”他极其不满的打断她不妥的话。
“我不去,难道要我那些刚毕业的警员们去吗?”他没空想那个给他找事的小周,眼下只顾着处理她的事。
她低下头“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外面那么大的雨,我一路开车过来,怎么你不关心,反到责怪起我。”
“明天,是你的婚礼。”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后,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呆呆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所有和谐,终结于此。
是,确是她的婚礼。两个没办法言说却又没办法靠近的人,说不清亦道不明。
左不过是这得不到的众生之中,最普通又无能为力的两个人。
“我后悔了,我不喜欢他,只要你说一句,我就再也不走了。路天,只要你……”她迟疑住,脑海里不自觉就想到了那天。
她自视聪明,在看到路天跟相亲对象言笑晏晏的时候自然生气,便堵着性子答应了一个苦苦追求者的求婚。而她那天也是如同今天这样,苦苦等他,等他的一句话。
可这位从小到大都极具格式化的人,只是清冷的对她说了一句话。
如同今天。
“槐安,明天我不能去给你当证婚人了。”
他果然还是跟那天一样,像那天刺痛了她心的“祝福”二字一般,说了一串令她幻灭的话。
她笑着,形似癫狂。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在意了。”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如同大梦初醒般,怅然若失的低下头,掩饰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跑出了病房。
“路队,你怎么让陈小姐走了啊!”一直在门口站岗的,极力促和两人的小周忙跑进屋。
“她不该来这。”空旷的白色空间里,他笃定的声音回荡着,
“我以为陈小姐来了你们两个的嫌隙会好点。”
“跟你无关的,是我的问题。”
他说的对,是他的问题。是他不忍心看着一个女孩浪费了整个青春执着的等待一个没有安稳的人,他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窗外夜色中,又密密麻麻的落下了雨。所有暗中潜伏的风雨,又在酝酿着卷土重来。
而路天一生的懊恼跟遗憾,在她踏出病房这刻注定了。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闷热、潮湿、黏腻的气息席卷了整个安城。十五岁的顾槐安待在家里,看着天边的彩霞渐渐灰暗,简陋屋子里的热水壶因为即将烧开而做出响动,她看着久久未曾归家的父母,焦急等待。
他们始终没有回来,直到水壶里的水烧开,而她熟练的把热水悉数灌到暖壶里时。门口才终于迎来了脚步声,她欣喜,抬头去看。
“你好,请问是顾建国跟罗素英的家吗?”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来到她面前。为首的年轻警察问她,眉宇间是少女鲜少见到的柔和。
她往后缩了一步,讪讪的答到。“是。”
路天刚刚毕业不久,这是他手里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一场时间跨度为十年的人口拐卖案。
他松了一口气,好像卸掉了身上压着的一块大石。可不过片刻,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石头压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离她不远处的年轻女警上前,言语间带着亲切、温和,甚至是,怜悯。
只是她刚刚十五岁,还不能从一句话中分辨个中意思。可槐安低下了头,将两手卷到一起,好像这样,就能挡住她破洞的衣裤似得。
十五岁,到底也是个知道美丑的年纪。
“槐安,我叫槐安。”
路天看着她,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其余的人在这个‘贫民窟’里环视了一圈后,都退到了门外等他们。
“小朋友,你不要怕,现在我们要带你回警局,问一些关于你父母……”他低下头“是养父母的事。”
“什么?”
她一生的转折,发生于此。
顾槐安刚来‘蚁穴’的时候,才五岁。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孩子,可她在这里,确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温暖。是,她是被拐卖来的,被那些天杀的人贩子带到了这个地方。
那是安城出了名的脏乱差之地,除了贫穷,一无所有。她的养父母在一个四月里得到了她,那时槐花开的正好,他们希望她一生平安,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只是她这一生,也没有平安。
后来,她在警局里见到了撕心裂肺的亲生父母。他们都是极体面的人,为了寻找她早已经两鬓斑白,看到她时几个人搀扶着痛哭。
她见不了这样的场面,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准确的说,是怎么说服自己相信那几个陌生的人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
“你喜欢吃甜食吗,清风街那头有家特别好吃的酥糕,我带你去。”路天走到她旁边,悄悄递上纸巾。
槐安哭的泪眼迷离,很感谢他的不打扰。也就默默的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抹了泪水。
“经常有这样的事吗,那些人都是怎么做的?”
路天若有所思,随即微笑。“他们都回归了自己的原生家庭,过的很幸福。”
“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我们拉勾。”说罢,他伸出手。
她迟疑了几秒,被藏在身后的手攥紧了裤边。可她到底还是伸出了手——瘦瘦的,小小的,却带着力量的手。
那晚,是他们人生的开始。
2
而他的人生,也在遇到她以后发生了变化。不止是槐安,路天也不清楚了。
她清清楚楚的记住了他的名字——
就在警局的人都处理好了她的养父养母后将她带到亲生父母面前时,一个稍微年长的警察拿着笔录到她跟他的面前。
“小天,让孩子写一下名字。”
路天点头,看她。正好她也顿了一下,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跟他对视。
“你不会写字?”他柔声问。
槐安点头。
他心疼之余,用极快的速度从她手里接过笔。在一旁的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上她的名字。
槐——安——
他指着那两个清楚的大字对她说。
她很聪明,看了几遍后就学会了。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在笔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槐安没写好,歪歪斜斜,却已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去完成。
路天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满心酸楚又无可奈何。只是他在送走槐安之时,曾悄悄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交待过她没上过学的事实。
“我希望两位可以给她最好的教育,她错失了那么多时间,不该再错下去了。”他说,目光热切。
陈母掩面而泣,后又打起精神。“她是我们的女儿,自是得得到最好的。”说罢,又去擦泪。
上天虽然剥夺了她十年的时光,却也给了她这世间最好的父母。路天那时的庆幸大过开心,有很多被拐卖的原生家庭已然是乱糟糟,孩子回来后不适应,心底的伤无法愈合,继而影响了一辈子也是常听到过的事。
他那时只希望她能忘掉过去的不堪,重新生活,为此,他也会付出全部。
槐安亲生父母住在南城,那是在安城临边的繁华城市。在她签完那两个字后,也就意味着该离开这里了。
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对这个孩子来说。
“警官,你叫什么名字,来日我好来感谢你。”她身上有着不属于十五岁女孩子的沉静跟坚韧,自从到了这,她一直是冷静的。
除了,那天在走廊拐角被她发现的偷哭。
他微微一愣,继而回答。“我叫路天,希望下一次见到你,会是不一样的你。”
“谢谢!”槐安笑着,而后上了车。
她就那样看着,路天的身影一点点消失,直至紧接而来的是陌生的街景。
大概十年,她还从未见过安城。原来除掉那个肮脏的‘蚁穴’,这里原来一片祥和凝静。
她看着车窗外,忽的冒出一句话。
“爸,妈,我可以继续叫槐安吗?”
“可以,可以,不过你记得,你叫陈槐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陈槐安了。”陈父兴奋过头,又这样告诉她。
而一旁的母亲只是伸出胳膊将她搂紧,泪又悄无声息的滑落。
她没有察觉母亲的异样,只是一心想着自己所想的事。
脑海里一直回荡的,只是那一句话。
“希望下一次见到你,会是不一样的你。”
3
一个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却生生被剥离十年,再次遇见,是谁都会陌生的吧!
槐安回来的第一天,父母亲人一行人本来为她举办了接风宴,酒店包间里,长辈们言笑晏晏,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动到她敏感的神经。
以前的日子,太苦了,她根本不想回忆。如今有温暖包围着她,她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太卑微了,卑微到忘了这本来就是属于她的生活。
胆小鬼害怕触碰幸福,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未拥有过。
她从零开始,接触她这十年来不曾接受过的知识跟新东西,她把自己的课余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一心为了艺考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