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说的，有人生方向的成熟？”
“是的，他有稳定的工作，是个科技公司的销售，他们公司在专业领域非常优秀。
最近他还说准备跟老板申请加薪。”
“挺上进嘛，这小伙儿。”爸爸没看柳青，闷头吃着鱼。
柳青听到“小伙儿”之后心里苦笑了一声，“嗯，他还很有趣，是个作曲家。我们是在一次艺术展上面认识的。”
“这不错。有个兴趣特长是好事。”爸爸不咸不淡地点评。“也是你们学校的留学生？”
“不是，他是学工程的。”
“工程？你们不是文科学校吗？”
“不是校友。”
“哦，他家哪里的？多大了？”
“爸，你俗气不？”柳青卷了一个京酱肉丝。
“又不是中学生早恋，还不能问了。是北京人吗？”
“多伦多的，白人。”
“哦。”柳青看见爸爸的筷子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像是掩饰什么。“会说中文吗？”
“不会。”
“一点都不会？”
“在学一点。”柳青想到男友死活念不出她名字里的“青”，只能搪塞。
“噢，反正你也走了，不回来了。他也犯不着跟我说话，哈哈。”爸爸像是自嘲一样，居然看上去释怀了。
“爸，学外语到死都不晚。无论是你学英语还是他学中文。”
“你爸我多大了，还学英语。死都不晚，你就这么想我死啊，要我学英语还不如让我死呢。”爸爸愤愤不平地又喝了一口。
“您当年也是高考英语的呀，能考上北大，英语能不好吗？”
“当年是当年，考试是考试。咱们中国话这么好，说什么外国话。”
“得了，你就不思进取吧。”柳青笑着跟爸爸开玩笑。
“你爸爸老了，不思进取？我就在北京好好呆着，也犯不着学。就为了学两句英语跟你男朋友打招呼啊，他面儿可不小！”
“他哪有您面儿大啊，他学中文，您不学外语，可以了吧。”
“不可以！”爸爸又像是赌气一样，父女俩都扑哧笑了。“他多大了啊？”
“这个重要吗？”柳青轻轻说了句。
爸爸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舒服，还是压下火说，“就问问呗，也不至于保密吧？”
“61。”
“多少？”爸爸啪一下把酒杯拍到桌上。
“您没听错。”柳青咬着嘴唇说。
“我……我还真是……这个……岂有此理，搞什么名堂？”爸爸又气又怒，都有点语无伦次。“61啊，比你爹岁数都大了？他孩子也不小了吧。”
“他有两个孙女。”
“他养你吗？”
柳青知道这又是爸爸表达不同意的方式，又提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我又不要他养。”柳青低着头说。
“那你图什么呢？他有钱？他帅？他死了把遗产都给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找了个61岁的男朋友？合理吗？”
“他没钱，愤青，跟无产阶级打成一片。”
“那更扯淡，小说里年轻女孩嫁给有钱老头的故事，且不说道德评价，至少还有点沾边的逻辑。你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柳青印象很久没见过爸爸这样的神态了，气急败坏，怒不可遏，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好多年没见过了。
她的目光飘过爸爸的头顶，注意到冰箱顶上的一个玩偶，那是她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
突然柳青提了个跟当前处境完全无关的问题。
“爸，你当过火炬手吗？”
“什么？”
“火炬手，就是奥运会开幕前举着火把满世界跑那个。”
“你说这个干什么，没有！”
“爸爸，妈妈说你表达不同意的时候，常常会避开不谈，扯开话题。像是个绅士在极力保持风度，给自己打圆场。特别好玩，特别可爱。”
“她说这些干什么？”
“我后来回忆，你确实是这样可爱啊。只有真的气急了，你才会说实话。印象里，也只有一两次，你跟我妈吵得不可开交吧？”
“那都是她胡搅蛮缠。”爸爸自顾自夹了些菜塞到嘴里。“我刚刚也在想，当火炬手多好玩啊，又光荣又神圣。那个人把一团来自雅典奥林匹斯山的圣火举在手里，高高的举着，然后奋力跑啊跑。你知道，你是要把火焰传递下去。可是我也在想，跑到一半的时候，你会不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当火炬手。你有使命，但是你也可以拥有自由。你为全世界在奔跑，你为一种精神在奔跑，是的，全人类的使命很重要，奥运精神也很重要。可是你自己难道就不重要了吗？要是我有机会当火炬手，我一定对全世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说，大家好，我就是来随便玩玩的，我举个火把就是傻开心，我乐意，谢谢你们支持我。我一定不会按照你们的要求跑出风格、跑出水平，我就是瞎跑，这火把爱传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