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寄声声寒,扰离人

作者:不吟祈笙 时间:2020-04-05 06:13:57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瓷寄声声寒,扰离人

1

是夜,格外寂静的夜。

不远处的皇宫内高挂着大红灯笼,正值笙歌。而张府,却如同与这深夜一般寂静。

寒风凛冽,屋内的窗子正半掩着,使得铜镜木桌上的烛火不禁跟着摇晃起来。我有些怕冷,起身走过去将窗子关上。抬手时,瞧见了右手腕处正有着几丝血渍,我也没在意,只是轻轻地将那处血渍擦拭掉。

但,这不是我的血。

我转身在铜镜前坐下,将自己稍微有些杂乱的发梢梳理好。随后,将那支青瓷白蔻簪固定好在秀发上。

在平日里,我没有像那些闺阁小姐们一样有着涂粉抹脂的习惯。可这支发簪我却尤其珍贵,因为这是萧承赠予给我的。

那是一次任务结束后,我连夜赶回来没时间更换衣裳,一身泥泞地回到宫内跟他汇报情况。萧承见着我却忍不住轻笑道:“怎么弄得跟只花一样,先去换身衣裳再来吧。”

我听后有些羞愧,急忙鞠躬要转身离去时,却感到自己手心中传递着一丝微凉。我放眼望去,是一支极美而剔透的发簪。

“阿瓷,一个姑娘家偶尔也应该打扮下,这才不会被别人笑话去。”萧承不知道从哪里变来的这支发簪,我接过来拿在手上端详,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好看。

“你的名字里恰好也有‘瓷’,这簪子名为青瓷白蔻簪,与你肤色很是相衬。”

见他突然给我这支发簪,令我想到了前些日子听到的那些闲话。几个小宫女来送衣服,是我亲自收下的,在她们还没走远的时,听到她们互相小声嘲笑着:“都说她是五皇子身边的糙婆子属下,一个女子也不打扮下自己。”

“刚刚她的手蹭到了我,粗糙地跟个男人一样。”

她们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但那几个宫女不归这管,我也懒得和她们计较。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萧承正驻足在原地,那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心疼,我以为看错了。

次日,我便得知那几个送衣服的宫女被拉去杖打的消息。

在昏暗的烛光中,我望向铜镜前的自己,看不清是何表情。余光刹那,我看到了同样映入在铜镜里的张丞相,以及他的夫人。两个人一同倒在地上没有任何生息,身下是鲜红的血泊。

我是在他们二人熟睡之时下的手,并且我相信自己的刀法,肯定是一击必杀,没有惊动到张府内的其他下人。

我看向那抹微弱而快燃尽的烛火,抿了抿唇,眼里是无尽的狠意。

因为萧承他说过,这支青瓷白蔻簪与我肤色相衬,所以自打那天收到这支簪子,我便一直随身携带着。

但是萧承他也说过,张丞相是他登基之后,携领其他人谋划内动的发起者,我便替他亲自来铲除张府。

尽管有些犹豫,可我仍然面无表情地将烛火丢去黑暗之中。当屋内燃起烧到外面的时候,府内的下人才在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拿起铜锣敲打大喊着,“走水了!”

当看到大火逐渐失控,吞噬了张丞相那边的屋子时,我才从别处黑暗中悄悄离开。方才拿过红烛的手仿佛还有些上面的余温,我看向前方熟悉的路段,远处宫内依旧是喜气洋洋,热闹十足。

我原本打算先回宫里,却又缓缓止步停下。今晚是他的大婚之夜,而我现在正沾染一身杀意,是大忌讳,这样不好。

2

我是在日出卯时回宫的,宫内的大红灯笼都还没有撤下来。今日是萧承大婚结束的第二天,我选择昨晚动手,是不想出现在他的大婚中。

他迎娶的是一位丞相之女,叫朝棠。

而我叫苏瓷,本是一介孤女,是阿娘在寺堂门口前抱起了我。阿娘说,当时我差点就被冻死在那雪地中。

堂子里也有其他流浪而被收养的孩童,可我是最不被他们待见的那个,因为我无名无姓。但还是阿娘待我最好,她姓苏,于是让我跟着她姓苏,取名阿瓷。

后来在我十二岁时,阿娘没了。我也不愿再待在寺堂里受他人欺负,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堂子。可在那之后,我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在最为繁华的朝岚歌街上,我实在是忍不住饥饿偷拿了别人的一个馒头,却被发现了。

几天都没有吃东西的我哪有力气逃?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被那卖馒头的给抓住就是一顿毒打。我死死地护着馒头,一边被打一边还不忘记啃着手中的馒头,想着死也要当个饱死鬼。

可就在我意识快要晕死过去的时候,是萧承救下的我。当我醒来后,他便派了宫人送来了许多我没有见过的山珍海味。

正当我狼吞咽地吃着碗里的东西时,萧承坐在一旁看着我不禁发出了笑声,“我真没见过有人是这种吃相。”

我闻声看去,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解地问:“五皇子,您为何要救下我?”就在吃着东西的时候,我听见那些进出的宫人对萧承都是毕恭毕敬的,况且都称呼他五皇子。

“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我不希望见血。”萧承收起了嘴边的笑意平静地说着,言语中没有透露出任何情感。

我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在吃饱后,便被他的宫人带去洗漱,途中听到那些宫人互相嘀咕着,“五皇子只怕是培养一个棋子罢了。”

听着那些宫人窃窃私语,当时年幼的我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想着萧承不仅将我带回了宫里救治,还给我好吃好喝的,这世上除了阿娘对我这般好,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等我洗漱好再去找萧承的时候,发现他坐在亭中等着我去找他。萧承将手中的折扇合起来,随后看向我这边问我叫什么名字。盯着他那温润而好看的双眸,我竟然有些看呆,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回五皇子话,我叫苏瓷。”

萧承依旧对我笑,抬眸问道:“那今后我便唤你为阿瓷,如何?”听他这样说道,我心生感动,连忙点头答应。因为除了阿娘,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一开始我也很疑惑,为什么萧承会选择我,宫内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这一职责吗?我问了他,可他却轻轻地叹道,“阿瓷,你把宫内的人都看得太好了。”在他说完后我才知晓,虽然他贵为五皇子,却不受宠。就连母妃过世后都没有下葬在皇家寺庙,听说是在生前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当今陛下。

而我,恰好在他母妃祭日那天在朝岚歌街被他救下。了解我的身世后,便才毫无顾忌的将我留在身边重用,因为他知道我已经一无所有,无所寄托了。

3

回宫后,当我正打算前去跟萧承汇报,习惯地穿过后亭苑时,没想却遇到了朝棠。听说,萧承封她为棠贵嫔。

她见着了我也不惊讶,如玉的纤手还捧着一枝腊梅向我走来,“我见过你,在入宫前时。”朝棠笑盈盈地对我说着,那像月牙般的眉目极为好看,笑的时候嘴角两旁泛起梨涡。

我自然不能若无其事地走开,上前行礼道:“幸得棠贵嫔的记念。”

颜若朝华,笑靥如花,果真是个美人。我看着朝棠,烂漫而单纯的模样,不知以后在这深宫中,是否还能保留这一份天真。虽然我也不知道,萧承之后第二个,第三个册封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反正不会是我这样。

看到她手上正捧着那娇艳欲滴的腊梅,我不禁询问:“您这是要送给陛下吗?”

一听到我这样问,朝棠那雪白如玉的脸顿时有些微红,像是被人戳破心事的少女,“我想给陛下送去,这初冬的腊梅气味最是好闻,开的最为艳丽。”

“陛下其实不喜欢腊梅香。”我几乎是脱口而道,却没想令朝棠有少许尬意。

我没有和朝棠有过多的话,行礼道别后刚走出后亭苑,便撞见了萧承,他的脸上好似永远都带着温笑,见着我便问:“怎么才回来呢?”

我默然点头,先跟他认错,“陛下,恕属下昨晚提前了行动。”萧承没有接话,我有些疑虑,抬头看他,“陛下?”

他没怪我只是问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萧承这一问让我不知怎么样回答,我一直都是看不透他的,他总有法子让我困窘。

“陛下若有什么问题想问,直言便好。”我一脸镇定,“若是昨晚提前行动扰乱了陛下的计划,属下自愿去领罚。”

萧承摇了摇头,轻笑:“耍耍你而已,这么严肃做什么。不怪你,反倒是昨晚你解决完了事情,怎么不来参加朕的大婚呢?”他总是能这样,安然地笑着,令我不知所措。

“属下昨晚,来不及回。”说出这话,连我自己都想笑,所幸萧承也没有追问下去。

其实他之前也用过这种口吻问过我,有什么话要跟他说。要么就是我故作轻松被他看出我的情绪,想要询问;要么就是我有什么事不告知他,但他总可以一眼看破。

他这样问,无非是不想让我有些心思瞒着他。

一次,是在当初他告知我迎娶朝棠的时候。那时还记得他再三跟我嘱咐着,他迎娶朝棠只不过是为了应付政权上的功夫,让我不要多想。

当萧承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这个消息,像是征求意见一样,我心里居然还暗暗欢喜,我想,萧承是喜欢我的。但下一秒我却又欢喜不起来,现下他已经是当今圣上,而我,只不过是陪在他身边的属下。那位是尊贵的丞相之女,跟我这样身份来历不明的人来对比,我实在是没有可比性。

我一直都没有和萧承说过喜欢,甚至当时还详装没事的模样,继续用着为他设想的语气说道:“陛下要娶那位丞相之女,无需要过问属下。您是圣上,我是属下,这些朝堂之上和君臣关系的维持,属下无法干涉,也不懂。”

萧承无话可说,没过多久便布置婚事,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我们之间像是维持着最好的一层互相依赖的关系,他从未说过喜欢我,我也从未对他表露过出格的感情。这样一来,是他迎娶朝棠最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4

另一次,也正是让我懂得了自己心意。那是在他还没有登基上位的时候,先皇宠爱太子,早已经有继位给他的打算,其实也不过是想要保他周全罢了。但可惜太子比不过自己的弟弟二皇子,朝中各个高官丞相都深知二皇子野心勃勃,甚至还有很多亲信是来自他的母妃,相比懦弱无能的太子是更为人选。而萧承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作为局外人,却也不曾想他早已布好了局。

原来萧承母妃的当年含冤而死,跟二皇子的母妃脱不了干系。如今她还想让二皇子登基,萧承自然不甘心,况且权利就摆在那里,谁不会想获得呢?

我最记得在那个月夜下,独自一个人喝醉了的萧承。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喝这么多的酒,苍凉月色映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更为孤寂。我不敢靠近过去,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

可他看到了我,叫我过去后第一次展露脆弱苦笑着对我说:“阿瓷,你知道吗?我连我的母妃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是被害而去的。父皇也是个糊涂,居然还相信那女人的一面之词……”萧承唯一的可惜,便是自己的母妃还葬在野外不起眼的寺庙中。

他的话不禁令我心疼,这种揪心我知道,因为在阿娘去的时候我哭了整整两天。那一刻的萧承,跟往日尔雅,对我温润一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可倘若他获得了权,那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我搜集到他那位二皇兄偷偷买兵征粮,企图篡位造反的证据。在要撤退时被二皇子手下的人发现,但所幸还是逃了回来,将一切证据上交给了萧承。他接了过去,眼里闪过一瞬狠戾是我没有见过的,那个眼神我至今难忘,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直到他将目光投向我,眼神中又恢复了往日的那份温润,蹙眉询问,“阿瓷,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说的很柔和,像是在睡梦中听见窗外风叶婆娑一般。

没等我接话询问,只见萧承将我的手轻轻拉过,我心里一惊,手臂上那处原本被我遮盖起来的伤口被他发现,此刻正不断地往外渗血。这是方才在逃跑时,我被二皇子的人追击着不小心被他们的箭划伤。

我扯出一抹笑,示意他不用紧张:“没关系的,这点小伤我不在意。”在之前训练的时候,我受过的伤,远远比这些还要更加严重。

听了我的话后,萧承表情没什么波澜,“有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我。”在他给我亲自上药的时候,我便感觉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好像静止了,他又说:“答应我,阿瓷。你一定要永远在我身边,别出事。”我心动不已。

他说这些的是如此感动,可之后却又成为我内心中自欺欺人的话语。

在跟着萧承回去到殿内之前,我看着周围环境的模样,倒是有些奇怪了。他昨晚才大婚,不应该像殿外那样高挂大红灯笼,红缎帛布地罗帐布置吗?

萧承转身后看到我在左顾右盼便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想到他突然转身,被他瞧见我也直言问出:“陛下,为何您寝殿内布置地如此冷清?”

萧承嗤笑,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这大婚不过一个形式,过了便也该撤了。你昨晚不也没出现在大婚上吗?怎么倒是关心起这个了。”

被萧承问着话,我别过眼去不敢看他:“既然陛下也不在乎这场大婚,属下出现或不出现都无所谓的。昨晚事情已经办妥,今后,张府不复存在。”

张府,回想起昨晚其实我一点都不心慌。不论从萧承是二九年华五皇子时,还是到一步步登基上位,在这些年中,我的双手就没干净过。那时我心想,萧承只要保持着和平日一样干净就好,而我为他谋权是在所不惜的。

5

那晚我获得了二皇子的种种动摇皇位的证据,萧承第二天便呈报给了先皇。却没想那二皇子早就埋伏好,他生性本就多疑,在我逃跑后更坚定了谋反的举动,在那布置好了人手,控制住了众人,就看谁进入大殿禀报消息。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会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五弟,给了他致命一击。但二皇子却不知道,他又进了局,因为是我早早地替萧承向先皇禀报了消息。

先皇在一开始还有所顾忌萧承造假挑拨,直到亲眼所见二皇子的野心如此大,确有谋反心思。在二皇子还妄想挟持先皇的时候,就已经被涌入的侍卫当场抓获。而那二皇子的母妃跪着向先皇求饶放过她的儿子,自然是无结果。她又哭着看向了萧承,却不敢上前。最终她唯一的儿子二皇子被押进了牢内,自己也半死不活地整成了个疯子。

承圣元年,萧承登基。先皇在临终之前终究还是听允了众丞相的劝说,继位给萧承。太子无能,不懂如何把握政权,即使他成为当今圣上,也要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因为萧承已经把握住了众多兵权,朝内群臣皆诚服于他。

登基后,萧承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自己母妃的陵墓迁入皇家寺庙,而我照样每日每夜地跟随在萧承身边办事,和他相处的模式依旧不变,但是我却觉得他变了好多。

从他不吃我做的红豆糕之后,我就知道他开始变了。

这事得从萧承还没有登基之前说起,我在府内无事的时候,曾跟随宫内给府中送菜的御厨偶尔学习做做糕点。几位老师傅也很乐意教我,而那会儿正赶上萧承的生辰,他们告诉我萧承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红豆糕,因为那时他的母妃还在,一大一小的两人经常在后亭苑的红豆树下拾取红豆,给老师傅们送去做红豆糕。

红豆树,也叫相思树。自从他的母妃去世后,便不再吃红豆糕了。

我听闻后急忙赶去后亭苑,那棵树上果真结满了红豆,平日里我居然还没有发现。只不过,那时候还未入七月,红豆还没有完全地熟透,没有多少掉落在地上。我便取来根长竹棍,将红豆抖落下来。

在捣鼓着红豆的我,压根没发现萧承出现在我后面。我没想到那些红豆这么难落下,吃力地加大了手劲儿,终于让一些红豆缤纷而落,可我自己也一个踉跄没站稳往后倒去,踩到了身后的萧承。他有些生气,眉宇微微蹙起训斥着我:“你这是在做什么?”

转头望去是他,我急忙跟他道歉,“五皇子,我不是有意的,只不过想拾些红豆……”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清风刮过。旁边相思树的树梢随风飘动,窸窸窣窣的,绿叶与红豆随着风而掉落,落在了萧承的肩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抬头望去,惊喜地捧起手接住一两颗,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您看,下红豆雨了。”萧承也抬起头,见到这一瞬的美景,大概是勾勒了他幼时的回忆,表情有些微怔。

当我满怀心意地捧着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红豆糕向萧承走去时,他才知道我拾取红豆是为了做红豆糕。

取过一块红豆糕后,我递过去给他:“五皇子,今日是您的生辰,我给您做了这些红豆糕。”

他有些惊讶,但没有拒绝,把红豆糕接过来吃下,之后还道:“我很久没有吃红豆糕了。”

“若是您不嫌弃,您以后过生辰,我便还给您做红豆糕吃。”

萧承听后却又开始笑我,他笑我做不出那个味道。我当然不服气,一个从来都没有做过糕点的人,跟随着老师傅第一次做红豆糕能吃下就很不错了。

记得我信誓旦旦地对萧承说着,只要我愿意去学做红豆糕,肯定可以做出他想要的那个味道。他在夕阳下没有其他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像是在默许。

直到最后我做出再好的红豆糕,放在那里凉透了他都没吃。我想,若是去把红豆糕再焐热给他的话,那他是否愿意吃下?

可我错了,红豆糕能焐热,我终究焐不热的是他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