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州来大梁已经九年多了,再过不久就到了十年之期。按照合约,他到大梁为质的时间已满,择日就该启程回后陈。
离开之前,依照规矩要进宫拜别女皇,可就是这件事让他犯了难。
1
江沉州和九凰算得上青梅竹马。
由于后陈国力衰微,为了自保十年前就将二皇子江沉州送往大梁当人质,算是变相放弃了这个儿子。
不过幸运的是,当时的大梁皇帝野心很大,根本没把后陈这样的小国家放在眼里,感觉后陈没有威胁,自然就对江沉州视若无睹,让他在京都自由自在地活到了现在。
江沉州和九凰的相遇就是在他进京的那一天。
那天,风尘仆仆的江沉州骑着马儿穿过京都城门。他年龄虽小,但背脊挺得笔直,还有婴儿肥的小脸崩得紧紧的,十分严肃。
以后他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生存了,人心险恶,他必须要一丝不苟,严谨对待,好好活着等待回国之日的到来。
正想着,忽然周围的百姓躁动起来,惊呼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都望着他上面。
上面?
江沉州疑惑地抬头,忽见一人从天而降,身子华丽丽地摔进他怀里,脑袋却撞在了马儿头上。
这一下撞得不轻,她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江沉州:“……”一脸黑线。
这人是谁呀?碰瓷的吗?
想到这里,他急忙松开手,任由她滚落马下。“砰”的一声,好像又撞到了。
看着姑娘额头鼓起来的包,江沉州眼里闪过一起愧疚,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她可能只是不小心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可城墙是什么地方,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后台上去?说不定背后有人指使,故意向路人讹钱。
江沉州内心剧烈挣扎着,有两个黑白小人在打架。
还没等它们打出个结果,就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妇女,她直扑过去,把小姑娘抱进怀中。
“哎哟真是要命啊!我的郡主啊!您怎么了?”
江沉州黑瞳一缩:是他听错了吗?这个小姑娘是郡、郡主?!
只听老妇继续说:“这可怎么得了,要如何跟王爷交代啊!”
一瞬间,江沉州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他好像闯祸了,还是个大祸!进京第一天,就把大梁郡主丢地上、还摔出了个大包!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群士兵就围了过来,连同他在内的所有后陈人员都被扣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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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囚禁在了骆亲王府,虽未受到惩戒,但上面说了,如果九凰醒不过来他的小命也难保。
他夜夜祈祷神明,就差去跳大神了。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天之后九凰醒了。
九凰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是哪儿?”
第二句话:“你们是谁?”
第三句话:“我又是谁?”
“……”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侍女们大眼瞪小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
什么?郡主失忆了?
震惊过后,是普天同庆:太好了!娇纵任性的郡主失忆了!趁机调教!拉回正道!
然而事实证明,她们想多了。哪怕失忆,九凰还是九凰,闲得住就不是小魔女了。
三天后,小魔女多多少少想起了一些,而后一脚踹开了囚禁江沉州的房屋大门,叉腰质问:“听说就是你让我头上撞了个大包?”
江沉州还沉浸在“郡主平安”的喜悦中,忽然见她活蹦乱跳地跑来,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太好了,他应该可以自由了!
他连忙拱手,风度翩翩:“沉州并非有意为之,彼时若知郡主身份,定然小心爱护,万分尊敬,望郡主不计前嫌。”
他言辞恳切,眼神真诚,还急忙上前伺候九凰坐下,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送吃送喝,还捏起了肩背。
事实证明,光说不练嘴把戏,这一番讨好很是有效,极大满足了九凰的自尊心,她舒服了,态度自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府里每个人见了我都跟躲耗子似的,没想到你居然愿意跟我玩,我觉得你这个人真够朋友!你放心,今天我就让父王把你放出去!”
她言出必行,下午他的释放令就下来了,得了自由的他当天就离开了骆亲王府,搬进了质子府。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讨好那个小魔女了。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大一座“质子府”明晃晃地立在这儿,他想躲都不行。
小魔女从王府追到了质子府,三天两头就往他这里跑,拉着他玩射箭、赛马、打擂等一系列极其危险的游戏。
江沉州心里害怕啊!万一这小丫头片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怎么在大梁混下去?于是每次跟她对打都毫不留情,想让她知难而退,绣花泡茶宅斗撕逼它不香吗?
可九凰就像个打不死的小强,哪怕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第二天照例来,倒下去又站起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服输的倔强。
江沉州到底是于心不忍,挑选了几瓶上好的外伤膏药送给她,“这是我从后陈带来的,药效很好,特别是这种跌打伤。”
九凰一撸袖子,把白嫩嫩的胳膊露出来,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实在不像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
她咧嘴一笑,“没事,我上过药了,你看,都快好了!”
说着,还用力往那坨青紫上面摁了摁。
“嘶……”倒吸一口凉气,她惊呆了:妈呀怎么这么疼?
江沉州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发现江沉州脸色不佳,她忽然转变了脸色,小脸一扬,轻哼道:“根本就不疼,我刚才跟你演戏呢!这就被吓傻了,真是个呆子!”
她又勾勾手,“来,今天我要打趴你!”
江沉州哭笑不得。既然如此,他就陪她玩玩。
一刻钟后。
“啊!”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质子府,惊飞了树上一对乌鸦,它们扑腾着翅膀,飘飘悠悠地掉了几根羽毛。
江沉州捂着下体,疼得在地上打滚,龇牙咧嘴,冷汗连连,“你……”
九凰一脸纠结,对着手指蹲下身,撒娇道:“那个……对不起哦小傻蛋,我没想到那么疼,要不你揉揉?”
江沉州本就疼得死去活来,听见这番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揉?!
“你走,今天到此为止!”他咬着后槽牙赶人。
九凰伸出小手给他顺毛,“那我就走了哈,你要是实在太疼了就擦点药,刚好你备着药呢……嗯那个……我明天再来看你!”
这番话她说得颇为心虚,话音刚落就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江沉州伸出的手无力地停在半空,“不用……来……没关系……”
然而眼前早已没了人,只有两只乌鸦从上空飞过。
“呀……呀……呀……”
2
如果说江沉州是天上的一轮明月,舒爽明亮,那九凰就是那顶太阳,火热耀眼,浑身都是能量,点燃了他久违的热情。
比如,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她策马齐驱在京郊丛林里。
九凰喜欢在绿意中穿着红大氅,她说红绿配是最好看的颜色。
“为什么?”江沉州不明白,“为什么红绿配最好看?”
九凰拽动缰绳驯服着烈马,小脸绯红大汗淋漓,“因为那是新嫁娘与新郎官的礼服呀!”
江沉州:“……”看不出来她还懂这个。
九凰挑选的马性子似乎太过刚烈,她一路走走停停,大半日过去了都没能驯服,反而被那小畜生撂倒了好几次。
“呸!呸!”九凰满脸都是泥土,嘴巴里也呛进了好几口灰尘。她不死心地站起来,再次跨上马。
“姑奶奶今天定要拿下你!”她似乎上头了。
见她浑身脏兮兮的,江沉州简直没眼看,他纠结着开口:“要不我们换下?”
九凰瞥了一眼他的马,“不用!你那马跟你一样,没个性,不好玩。”
江沉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甩缰绳。
“驾!”
烈马驮着她狂奔起来,她身形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跌下去,却又努力坐回来,俯身继续前行。
这是被驯服了吗?
刚想惊艳一番,江沉州突然发现不对,那匹马儿虽然没有撂她,可它气息逐渐狂暴,横冲直撞,好几次差点撞上大树。
“遭了!”暗呼一声,他急忙策马跟上去,丝毫没发现自己神色焦急。
九凰坐在马上,听着耳边风声猎猎作响,她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这匹马了,它完全在自己冲锋。
很快,前面已经没路了,眼见它就要往高高的石壁上撞去,九凰一不做二不休,终于放弃了驯服它的想法,缰绳一松,身子一侧,就往下倒去。
没办法,摔残也比撞死好。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良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另一匹马上。
江沉州把她圈在怀中,驾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九凰惊魂未定,紧紧抱住马脖子,流下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泪水。
“江沉州原来你有用!”
“……”江沉州一脸黑线,“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膈应呢?”
九凰再次强调:“真的!我谢谢你!”
江沉州:“……心意我知道了,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九凰俯身抱着马脖子,脸在颠簸中被撞得生疼。
江沉州瞥了一眼,唇角含笑:“你可以靠着我,没关系。”
“不用!”她相当执着,不过逞强归逞强,脸是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