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禾仄皱着眉头快速地浏览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地删除,内存卡里的照片都快让她清空,没有一张让她满意,粗鲁地把相机丢到一旁。站起身来疾走到到窗边,看着窗外与国内截然不同的风景,她焦躁不安地将手机捏在手里,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按亮后又重新熄灭,明明内心波涛汹涌却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沉默。
良久,手机屏幕亮起,铃声还未响她便接通了电话。
“喂。”焦急的心情却没有在语气中加入过多的情绪。
“禾仄?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跟你讲啊,最好现在就给我回来,印度实在太乱了,虽然你不是普通女人,战斗力超强,但是你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女的呀!你的飞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喂?喂!!!你在听吗?禾仄???”经纪人李亮的声音通过电话穿透禾仄的耳膜,若是平常禾仄早就挂断他的电话,现在却一反常态地等他把话说完。
“他是不是快要结婚了?”语气依旧听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嗯。”电话那头的李亮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耐不住事实啊。“但是啊,你不要灰心,你赶紧回来还是有机会的!喂?喂?你在听吗?喂?禾仄!!!”
嘟……
李亮拿着手机气得快要崩溃,白眼朝上,双手握拳,绷直了身体。最后只能跺脚大骂一句活该她拒绝了何泽的求婚!活该现在何泽娶了别人,现在着急了吧!活该!活该!活该!
2
禾仄是近年来新锐摄影师中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她这半年来却没一张拿得出手的作品。这时男友何泽向她求婚,她选择拒绝。这时她结婚就是否认了她的工作,否认她的才华。她会用实力证明自己并不是江郎才尽。
她带上相机在经纪人李亮的万般阻拦下只身一人来到印度找寻灵感。
行走在印度的街头,同属亚洲的一个国家,街头的色彩绚丽得仿佛身在一个大染坊,同时街面脏乱差到无法想象,车与动物同走一条马路,车水马龙的街上车还在走牛却停下来大小便。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人力三蹦子到处穿行与人擦肩而过。
禾仄背着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陌生国度一个不出名的小城镇的街头,在陌生的地方,走到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厌恶地盯着一个刚刚差点撞上她已经开远了的三蹦子。视线随着三蹦子上下来的人进入一个地方,她走进在大门下站定。
火车站。
买票时禾仄恨不得用相机砸前面一个满脸大胡子男人的脑袋,买张票居然也能喋喋不休的售票员聊起天来。买了一张最快开动列车的车票,她甚至没有问地方。上了一辆不知目的地的火车。
坐在靠窗的位置,拍了几张照片之后索然无味地收起相机。她惊奇地发现印度的火车门在开动时也是可以打开的。
眼前飞速移动的地面,铁路旁的景都快得成为了幻影,她不自觉地将脚往前踏了一步。站在门边头靠着铁质的车厢,赏着天边被变幻莫测云所围绕的夕阳。吹进车厢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整个人不自觉地放空,她的手指轻轻地磨蹭手机屏幕。傍晚不再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令近年来因不常笑而变得严肃的脸也变得柔和。
禾仄、何泽,俩人的名字读音是如此的相似。高中同学,班主任第一次点名时两人同时答道,班上同学们起哄中两人寻找那个与自己名字相同的人时,目光在乱哄哄的教室上空相遇那一秒的画面被班上的同学捕捉并定格。这张模糊的照片被她视如珍宝,设置为手机桌面,不管她的作品获得怎样的奖都没有换下这张照片。摸着他青涩的脸颊,想着他即将举行的婚礼而她却不是他的新娘……恍惚间……
“Whatareyoudoing?”
“你在干什么?”
“あなたは何か。”
“당신은무엇을하셨습니까?”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印度男人推耸着她的肩膀,疯狂地在她面前嚎叫,焦急得恨不得将所有语言都用一遍。
“你在干什么?”禾仄回过神来垂着眼皮反问道。
“啊?原来你是中国人?小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自杀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自杀了?”禾仄此时已经认出来这个大胡子男人就是之前与售票员聊天的大胡子。
“两只眼睛。”大胡子十分天真地回答了禾仄的问题。
禾仄双肩一送,大胡子的手就滑下禾仄的肩膀。禾仄白了一眼还在惊讶自己双手怎么离开她肩膀的大胡子,绕过他回到自己的车厢。
大胡子一直跟在禾仄的后边大声地嚷着:“天啦!天啦!你居然会功夫!我在中国工作三年没有见过一个朋友会功夫的欸……你是中国那个城市的啊?我知道中国的城市很多,我最喜欢的就是四川成都,因为我喜欢吃火锅!对了我叫萨伊德·辛格,是个工程师。你叫什么名字……”
萨伊德像是打开了新世界,话匣子也更是打开了,唠叨个没完没了,很是自然地坐在禾仄的旁边。这个车厢的人很少,没有人提出要把这个大喇叭赶出车厢,虽然禾仄快要被这个男人吵疯。但是他在她头脑发昏差点掉下火车时拉回了自己,好歹还是算是个救命恩人,她就忍住把拳头塞进他嘴里的欲望。
3
夜晚,火车中途到站停下,一直撑着下巴发呆的禾仄背着包下车。
躺在座椅上睡得像头猪的萨伊德突然就醒过来,看见禾仄的位置上没有人,他的瞌睡一下子全没了,他觉得禾仄的情绪不稳定,还是有想不开的可能,一下子从位子上弹起来赶紧找人。
印度的夜晚很暗,火车内的人大多都进入了梦乡。偏僻的小站点,车站的灯坏了一半,零零散散的灯光,破破碎碎的水泥地面,无边无际的杂草后有一排黑暗的小房子,车站旁有搭着小棚子挂着一盏小黄灯的小卖部。
“Howmuch?”禾仄拿起一瓶水。
小摊贩伸出十个手指头,如果他有五十个手指头他就会都伸出来,可惜他只有十个。
禾仄不想跟这个摊贩理论,也不想让这个贪心的摊贩多赚她的一份钱,放下水离开。谁知这个摊贩居然朝着她大喊大叫,虽然禾仄不太听得懂这个粗鲁男人在朝她喊什么,但是她也大概明白意思,说水她已经拿起来了必须得买下来。
已经离开的禾仄转过身来,伸手就把整个摊子都掀了,本来还撸着袖子骂骂咧咧的摊贩立马就急了眼,跳出来伸着拳头作势要打她,禾仄一个闪身绕到摊贩的身后,并且一脚踹中了摊贩的屁股,摊贩向前颤了几步就趴在地上。禾仄调整一下背包,不屑地撇了撇嘴看着扑在地上大叫呻吟的摊贩。
突然周围原本黑暗一片的房子里灯纷纷亮起,房子里走出穿着白色袍子拿棍子的男人并且一个接着一个。趴在地上的摊贩立马爬起来跑过去,指着禾仄告状。禾仄有点后悔刚刚冲动,这些人是一伙的。
四周环顾,昏暗的路灯,完全不熟悉的地形。禾仄双手抓着背包的背带一点点的后退,夜晚的凉风吹得她手臂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4
“快跑!”
一声还算标准的普通话。禾仄的手被人牵起,没有丝毫准备被人扯得她一个俯冲差点栽倒在地。禾仄调整好步伐快速地跟上萨伊德的速度,两人跑起来。
在萨伊德的带领下,两人一路狂奔跑出火车站,跑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子建得十分考究,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看得出来每家每户的房主都特立独行,所以这里房子间的路有的宽得像一个广场,有的路窄得连只猫都走不过去。于是此时两人十分凑巧地卡在一个连猫都难以穿过的路中间。
禾仄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脑袋死死地抵在萨伊德的胸口,屏住呼吸。
萨伊德看着大队的人马跑来跑去都没有发现这墙缝中还藏着两个人,听着脚步声跑远了他低下头小声地安慰因为害怕不敢呼吸而憋红脸的禾仄。
“喂,他们走远了,你放轻松不要害怕啦。喂!喂!”
萨伊德看她没有反应,而这里太窄了,他抬不起手来,只能抖动胸口的肌肉。禾仄的脸是贴着他的胸口的,此时他抖动一下,她的后脑勺就一下下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禾仄的眼睛简直要翻上了天。
“我顶你个肺,你几天没有洗澡了?我特么要吐了……呕!”萨伊德这个人身上此时的味道就像是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后忘了拿出来在里面放了一个月后与鱼腥草混和的味道。他居然还在煽动,味道越来越浓,禾仄再也忍不住了。
“喂喂喂!这不是臭味好吗?这是男人味……你别揪我啊!我的心口好痛!皮好痛!肉好痛!救命啊!!!”
萨伊德凄厉的惨叫也没有唤回那群不知跑向何处的打手。
5
深夜,火车一声长鸣划破静谧的夜空。
困在墙缝中动弹不得的两人,一动一静。禾仄在尝试各种方法想要离开这个墙缝,对于禾仄一直想办法要出的各种尝试都处于消极态度的萨伊德听到火车开动的声音后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他的后背快要磨破皮,把禾仄挤压到变形。他率先走出了那条缝,一把拽出还在缝里的禾仄奔跑起来。
“快跑!”
这个夜里第二次拼尽全力的奔跑,从两人身边掠过的凉风带走在缝里闷出的汗,胸口的浊气在奔跑中剧烈的呼吸中排尽,这样惊险又刺激的夜晚还要过去。
火车在眼前缓缓向前开动,徐徐前进中又不断地加快了速度,禾仄跟在萨伊德的身后拼命地追着,两人追着火车起码跑了四公里,却依然只能看着火车迎着晨光向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越开越远。
萨伊德望着离去的火车无可奈何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怎么办?我行李还在火车上,我的背包、钱包、护照全都在火车上……”
禾仄体力很好,但是折腾一个晚上现在也不住地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息。风吹起禾仄早已散开的黑发,昏黄的晨光给她的发染上一种纯天然的颜色。
“我会帮你找回行李的。”
禾仄知道萨伊德是为了帮她才丢了行李,她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咦?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我以为你会丢下我不管了,你真是一个好人,不过你叫什么名字?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禾仄。”
6
乘着还算明亮的天光,两人都没有回头往火车站走,火车站是不能去了,那儿还有一大伙人等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火车离开的方向继续前进。
许久之后,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萨伊德率先开口问道:“禾仄,你知道路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往这个方向走呢?”
“我跟着你在走。”
“……”
萨伊德难得沉默,半晌之后出声道:“我想我们是迷路了。”
“看出来了。”
自从两人没有沿着铁路走后,越走就越没有方向。但是眼前的美景阻止了禾仄准备打上萨伊德肚子的拳头。
豁然开朗露出的天空,大片的蓝泼洒上大片的白,一望无际的绿地森林。禾仄小跑上前,拿出相机把包随手仍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美景如饥渴多年的猛兽般一顿猛拍。
萨伊德微笑地看着禾仄,他的观察中禾仄在之前与摊贩一伙人对峙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比起现在她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摄影大概是她的职业吧!并且她深爱她的职业。她是一个认真的女孩,现在的她与在火车上见到的她身上散发的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变得清晰。
两人在禾仄一边拍一边赶路的情况下,惊险地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村庄,不然两人只能露宿在荒山野林。
黄昏下依水而建的村庄笼罩在万里红霞之中,天水一色的画面让禾仄按快门的手指停不下来,最后定格在正在夕阳下伸懒腰的萨伊德他那满脸胡子也挡不住立体五官起伏的侧脸上,然而他对这一切全然不知,耐心地蹲在一旁等着禾仄拍照。
7
这个村庄与乌代普尔中间隔着一片沙漠,乌代普尔是著名的蜜月之城因白色宫殿而闻名。而这只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小村庄。这里的房子也全是由白色大理石搭建,虽然不是宫殿却也别致温馨。
不过不知道萨伊德跟村里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大家都笑脸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她站在萨伊德的背后都不好意思了。
禾仄坐在床上收着背包里几件可换洗的衣物,对刚刚在河里洗完澡回来坐在窗台上伴着天边最后一的点红霞,吹风的萨伊德道:“是不是你在搞什么鬼?不然他们怎么会一直望着我笑?”
“哦!我的老天。禾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怀疑我,而且你这么强壮我怎么可能会在你背后做小动作!”萨伊德作势从窗台上滑下,躺倒地上西子捧心状在地毯上打滚,可是他没有想过他那么大的块头加上一身的肌肉,样子是多么的滑稽。
“行行行!信你。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萨伊德装柔弱的样子让禾仄快要呕吐。
“你要穿什么?”萨伊德一个骨碌在地上坐起来。
“当然是穿我自己的衣服。”禾仄拿出一件白色短T。
“禾仄,你确定不穿这个吗?”萨伊德在柜子里拿出一件红色的沙丽。
禾仄白了一眼洗澡后换下脏兮兮T恤穿上印度传统服饰的萨伊德:“我为什么要和你穿情侣装?”
“可是今晚的放灯活动你不想参加了吗?”萨伊德贱兮兮地凑到禾仄的旁边,他明明就知道禾仄很想亲自参与印度的传统活动。
萨伊德站在门廊下看着天边最后的红霞渐渐地没入深蓝的夜空,星星零零散散却布满了整个天空,月亮不圆却有一个今夜特有的形状。每家每户的房子前都点起了灯,白色的柱子上都缠绕了一闪一闪的小灯泡,各种颜色的鲜花摆满了空地。
他在等她。
“萨伊德。”
禾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萨伊德转身,禾仄出现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口,拘谨地拉扯沙丽裙边。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意见。
萨伊德愣住了,禾仄气质清冷与这热情似火的红色沙丽融为一体。披散的长发,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轻薄的沙丽下若隐若现的长腿,光洁的手腕。
“你等着!”
“啥?”
禾仄瞪圆眼睛看着萨伊德几步跳下台阶一溜烟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