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当司马师揭下她的盖头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随着那副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而放了下来。
“我已行了及笄之礼,从此以后夫君便唤我媛容吧?”夏侯徽微微低下头,眉眼之中藏着淡淡的羞意。
“再过两年我也至弱冠之年,到时候也会取字子元,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唤我子元。”司马师坐在夏侯徽身旁,笑着说道。
“司马子元,你可会负我?”夏侯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司马师。
“此生不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离我而去,那我便不再相信这世间温暖,宁可行于阴暗,负尽世人。”司马师笑着说道。
“那你可后悔娶我?”
“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判断失误,而娶你是我今生最正确的判断。”
那一夜,洞房花烛,司马氏家的嫡长子迎娶了夏侯尚的嫡女,洛阳城过半的名士贵族聚集在司马府上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然而没人知道的是,在所有人在酒宴上嬉笑言欢的时候,两个穿着喜服的新人却连夜偷偷跑出了司马府。
夏侯徽硬是拉着司马师去了白马寺的洛河河畔,说是想看萤火。然而此时正值九月,早就错过了流萤纷飞的季节,但无论司马师怎么劝说,夏侯徽就是执拗地拉着他往白马寺地洛河河畔跑去。
紧接着,在司马师不敢相信的目光里,夏侯徽再一次站在了万千纷飞的流萤之中。这一次,朱红色的嫁衣在一片翡绿的荧光之中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那妆容精致的女子站在万千流萤之中笑着对他再次伸出了手。
“子元,我们再拜一次堂,好吗?”
7
青龙二年,诸葛亮兵出祁山,大将军曹真卧病在床,司马懿被委任为大都督,率命总领陇西各路兵马前往祁山一带与诸葛亮交战。同行的还有司马师与司马昭。
临出发前,夏侯徽感到有些不安,反复吩咐司马师要万分小心。
“子元,诸葛亮向来计策多变,一定要小心。”夏侯徽眉头紧蹙。
“媛容,你放心吧,我有分寸,这次即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够把握好时机,不会允许自己判断失误。”司马师披上铠甲,笑着说道。
自从他娶了媛容之后,这些年来,媛容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他及时的辅助,使他一次次取得成功。但也不能总是靠着媛容的提醒,这一次出战,既然不能带着媛容,他一定要靠自己取得胜利。
“恩,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夏侯徽把佩剑递给司马师,眼中却依旧满是担忧。
“好,等我回来。”说罢,司马师起身上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依旧忧心忡忡的夏侯徽愣愣地站在原地。
三个月后,夏侯徽在前往上方谷必经的一处高崖上看着高翔连续半个月押送着运输兵粮的木牛流马来回行进在前往上方谷的行进道路上,然后不断地被司马懿的军队反复截杀,一时之间眉头紧邹。
“诸葛亮不应该会连续犯此等错误,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怕有诈。可是,即便如此,我又要怎么通知子元呢?”此时的夏侯徽早就脱去了青涩的味道,眉宇之间除了常年焚香抚琴留下的淡雅,也随着司马师平添了几份英气。然而,此刻她却是偷偷地溜至此地,未曾知会过司马师。
行军打战又岂可拖家带口,这个道理夏侯徽是懂的,所以她绝不能出现在军营之中,否则还会连累司马师受到军令惩处。可是这样子一来的话,究竟要怎么才能提醒司马师呢?想到这,夏侯徽便愁眉难展了。
然而,还没等到夏侯徽有了办法,司马懿却早已沉不住气了。当天夜里,司马懿下令全军将士二更出发,前去攻打蜀军的祁山大寨。而就当蜀军其他部队因祁山大寨受到猛烈攻击而前往支援时,司马懿则打算带着另一支部队赶去上方谷,烧了蜀军的囤粮。而她的司马子元,就在这支部队之中。
可是,诸葛亮早就想好了计策,在魏延把司马师所在的部队引入上方谷后,封锁了出谷的狭隘路口,并且用事先准备好的易燃物质把上方谷点燃。火光四起的一刹那,夏侯徽的不安终于应验了。
“媛容,对不起,我可能回不去了。”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光,司马师终于明白自己今天或许就要和父亲,弟弟一起葬生在这上方谷之中了。
司马师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的时候,天空中却突然下起了一场磅礴大雨。倾洒而下的雨珠瞬时间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司马师见状,连忙带着剩下的士兵紧跟着父亲疯狂地撤了出去。
“媛容,媛容,我还活着,我活下来了。”司马师内心激动地喊着,却殊不知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离他不足百米的一个山崖上。
夏侯徽站在山崖之上,微微笑着,身边有着淡蓝色的光点缓缓散发开来……
“子元,这次你又判断错了呢。”
8
“等下,等下,你的意思是你上一世燃烧生命换了上方谷之战的那场大雨,以此救了司马子元?”小道士此刻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了。
“恩,对。”身穿淡蓝色曲裾,自称媛容的女子淡淡回答道。
“不对啊,如果你上一世假扮了夏侯徽,那真正的夏侯徽去哪了?”小道士立马追问道。
“真正的夏侯徽十岁那年患了场重病死了,之后的夏侯徽便都是我扮的了。我本只是好奇凡尘的生活,却没想到,在假扮夏侯徽第三年的时候,我第一次遇上子元。”
小道士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后,小道士艰难地再次开口问道:“可是据流传,你们当年共同育有五个女儿,人妖殊途,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上一世作为夏侯徽去世之时按人类的算法也只不过二十有四,便育有五女?这本来就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我当时无法生育,因此不过是与子元一起认了五个义女罢了。”媛容淡淡地笑了。
“那你……知道他后来的事吗?”小道士想起那段历史的记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不该问。
青龙二年,即上方谷之战同一年,司马府中传出夏侯徽的死讯。后来人们普遍相信因夏侯徽知道司马师有谋逆之心,而司马师又对出身曹魏家族的夏侯徽颇为猜忌。于是在那一年,夏侯徽饮下鸩酒,被司马师毒杀,年仅二十四岁。随后,
司马师更是杀了自己的大舅夏侯玄,一路屠杀政敌,在司马懿死后,更是以抚军大将军辅政,独揽朝廷大权,最终落得一个奸诈,阴险的评价。
“上方谷一战,诸葛亮提前让人散播消息,说司马懿父子被困上方谷,葬身大火之中。当时洛阳城中闹得人心惶惶,许多人都误以为司马家完了,于是当时许多名士纷纷脱离司马家,许多奴仆下人更是直接收拾行囊离去。
等到子元自上方谷一战归来时,回到府中见此情此景,又四处寻我不得。那时,他心如死灰,以为我也和其他人一般,在他生死未卜之时决然离去,将他抛弃。所以之后,子元性情大变,待人处世变得阴冷狡诈,更是报复我前世的阿兄夏侯玄,将之置死。”
媛容此刻坐在小道士对面的木椅上,戚戚然说道。
“所以,你也根本不是被他用鸩酒毒死的?”小道士听着故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青龙二年,司马氏家又不是权势滔天,怎么可能因为谋逆之心而猜忌出身曹魏家族的妻子便鸩酒毒杀。这不过是当时的人的一种猜疑罢了,只是后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时候,人们渐渐也相信了这种说法。倒是我,不仅影响了子元的性格,还使他平白背负了一生的骂名。也难怪她后来负我,娶了其他的女人。”媛容脸上似乎带着自嘲的神色。
“子元一生总说不容许自己的判断有误,可到头来他却错了一次又一次。”说完这句话,媛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泪水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
小道士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独自黯然的媛容。他不信,媛容后来将司马师的事调查的如此清楚,竟会不知道史载司马师后来娶妻再未动心,也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后代,否则也不会平白便宜了后来的司马炎称了帝。更何况,夏侯徽过世后被追加尊号,谥为景怀皇后。
这都足以说明,其实司马子元心中始终有她,而她之所以如此黯然,想来还是感叹命运的不公吧。即便她舍命救了他,依旧落得被他误会的下场,更是因此使他背负上杀妻的终生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