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突然想起,他好像一直不知道这个凡人的名字,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开口:“你是唤什么的?”
姑娘懵了懵,如实答:“姜,单名一个离字。”
“姜离。”山神淡淡的重复了一遍,端起石碗一饮而尽,末了,夸了一句:“今日这汤不错,本山神喝得很好。”
没味儿总比有味儿强。
姜离继续懵在原地,不知所以。
只觉得心蹦跳得厉害,指尖也有些发麻。她回想起山神朝她笑的模样,脸皮发烫,是比想象中的更加好看。
喝完汤,山神便例行巡山去了,徒留姜离一人抱着碗晃晃悠悠的回盆谷,路上还因为出了神差点摔个狗啃泥。
还不时被过路的小精怪们调侃,“哟,我们的小丫头脸怎么这样红啊,莫不是抹了胭脂?”
真是抹了胭脂倒还好了。
姜离一一四两拨千金的糊弄过去,譬如因为方才差点摔倒吓得,又譬如山神将栖灵山的天气布得太热之类的。
她走的时候是黄昏,回到住处时天却已经黑透了。
从山中最高处的竹亭往下看,栖灵山脉尽收眼底,山神化作仙鹤立在竹栏上梳理羽毛,待姜离屋里的灯熄了,他才抖了抖翅膀飞回山府。
2
山中的岁月过得十分惬意,风雪都被挡在那一层薄光外头,姜离总是喜欢坐在结界边上的石头上往外看,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覆着好厚的雪,在日头下映得晶亮。
“莫看久了,会雪盲的。”
一只修长的手挡在了姜离的眼前。她转头瞧去,山神弯着腰,墨灰色的广袖刚好遮住姜离头上的红日,虽逆着光,但他那略深邃的眉眼还是分外明朗。
真是好一副美如冠玉的皮囊,只是眼角那一抹猖狂将这分美中和了不少。
姜离将山神的手按下来又看向山外,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直视,“山神回来了?东海二皇子的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啊?”
说着,她从石头坐上起来,回过头冲山神笑了笑,又低下去拍干净衣裙上的灰尘。
山神没察觉,只是直了身子,调头顺着山路往上,“嗯,我同二皇子说家里还有个端着药汤等我回去补身子的小家伙,然后就回来了。”
姜离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大半,一边庆幸山神没看见,一边又拿出藏在袖子里的赤色灵芝说着:“我在山里闲逛,不仅发现了好多好药材还瞧见四季的植物一起生长,觉得世间罕见。”
山神在前头悠悠道:“因为山里灵力茂盛。”
“栖灵山的灵气为何这样盛?”姜离问。
“因为这里有仙物庇佑。”山神答。
“那仙物是何物?”姜离又问。
“……”山神拂了袖子脚下走快了些,凉飕飕地出声:“你问题太多了。”
“那我给山神讲个故事好了!”姜离拿着蒲扇跟在一边给他扇风,时不时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扮些鬼脸,可巧不巧这些山神都知道。
让他极纳闷的是,为何姜离总有那么多问题,为何她可以一直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地说上那许多话。凡人的寿命这样短,可她嘴里的故事却不断,有些能说上好几日。
从前他有师父陪着,可他的师父也只会说些大道理,后来他师父走了,他便时常一个人待着。最开始他是不喜欢那凡人的,因为他素来好静,而她太过欢脱。
但日日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如今倒也习惯了。
“我说的这些故事都是从说书人的嘴里听来的,每次去酒楼我都能听到许多新故事,什么仙啊鬼啊皇帝啊妃子的,一听就是好半天。”姜离将自己说得兴高采烈,连扇子都扇得快了些。
山神只闭着眼睛听着,偶有回应也只“嗯”上一声。
说着说着,姜离总能将自己说哭,有一搭没一搭的啜泣。凡人有七情六欲,这便是哀么?可山神不懂,他只觉得哭声聒噪,更不知如何安慰。
想了半晌,山神道:“我放你去喝酒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句话山神倒是知道的,每次青灯喝醉时总会说这一句,听得他的耳朵都要起了茧子,他没有喝过那东西,还不知有什么好的。
走前山神给了姜离两根自己身上的羽毛,同她说带着这个便可以自由出入栖灵山,不会迷路也不会受结界影响,还派了麻雀精带她去凡间。
起初姜离还忐忑,后来山神唤了麻雀精来,只见麻雀精在二人面前变得硕大,姜离才恍然大悟,原是这么个带法。
后来她知道山神的真身是只仙鹤,还妄图想要山神带她一回,这话落在山神耳朵里,当场给姜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顺带赏了姜离一个暴栗。
被打疼的姜离这才住了嘴,不再提了。
“你上次说的那个刀客的故事后来如何了?”山神问。
“他们死了,功力反噬死了。”
那时候为刀客稍有点惋惜的山神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闹腾的凡人,有一天也会死在他的怀里,就像她讲的故事那样。
“那人的大刀在一瞬间割断了她的脖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在磅礴的大雨中,身体在还算温热的血泊里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就像冰瀑那样冰冷。
山神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他感觉心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只觉得抑制不住的难受。
到最后山神抱起姜离尸体的手都是发麻到没有知觉的。
山神还记得,他第一次感受到喜悦,也是姜离教会他的。那时候他也是真的,真的以为,他能一直喝到姜离熬的汤。
3
那日青灯来栖灵山找山神,他才知道麻雀精次次都是将姜离带到青灯那里去了,不仅白喝了青灯许多酒,还答应了以后会带给她许多上好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