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皋涂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足，名曰“数斯”，食之已瘿。
－《西山经》
世人盛传食用数斯的肉可以治疗瘿症，便有许多人开始大规模的屠杀数斯以入药，一时间数斯的数量急剧减少。
为了躲避惨无人道的捕杀，剩下的数斯隐入皋涂山深处，从此销声匿迹，世人遍寻不得只得作罢。
也有人不堪病痛所扰入深山找寻数斯，却没有活着从皋涂山走出来的人，至此皋涂山便被视为凶山，再无人踏足此地。
1
我叫阿羽，在皋涂山长大，好巧不巧就是所剩不多的数斯之一。
幼时的伙伴长成都可出山历练借此观察人世百态，而我却从小被娘亲三令五申不可出山。
之前我跟着隔壁的白熊精去偷偷看人们的灯会，特意挑着不起眼的小路去走，摸摸索索了大半夜，灯没看着却被娘亲抓个正着。
然后娘亲为了让我好好长个记性，不顾我还是个孩子，铁链拴住脚倒吊起来拔毛，翅膀都快被拔秃了，两年多不敢出门。
自那以后，我再未踏出过皋涂山的山门半步。
不过，鄙斯不才，好的没学会多少抓奸耍滑倒学了个七七八八，娘亲严令我不可出山我就大摇大摆地跑到山头上去偷看。
听那座山头上的白狐狸说天上的星星就是地上的人们一颗颗的放上去的，据说一颗星星承载着一个愿望，星星越明亮愿望就越有可能实现。
之前大旱皋涂山前曾有许多人放它许愿，果然不出半月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至此我对白狐狸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上次月圆之夜，我和小蒲公英说总有一天我也会放一颗星星上去，让那颗星星代替我俯瞰大地。
不过小蒲公英总说我吹牛，说我连山门都出不去上哪去弄星星，在它无止无休的嘲笑中我反手就把它连根拔出来栽到了山腰背光的地方。
2
我认识小鱼儿的时候是个大雨天。
我因为把小蒲公英拔出来被我娘亲好一顿教训，我娘亲责令我把小蒲公英再种回去。
我忙活了一天才把它重新种好，走到半路上的时候，躲闪不及被大雨当头浇了个透心凉。我随便找了个山洞，幻回原型抖落翅膀上的水珠，山洞里侧传来一声惊呼，我猛地回头找寻，见不远处有个女孩子瑟缩在角落。
我细细地打量她许久，一袭水绿色的衣衫，用红绳绑着扎了两个小团子，腰间还别了个鱼篓，忽闪忽闪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幻化成人形极不自然的挪向她那边，我盯着她的鱼篓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个……你那鱼篓里有鱼吗？”
“嗯……啊？”我极没出息地吃着她烤的鱼，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吃完最后一条鱼放下棍子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你……是猫头鹰吗？”
我愣了愣：“你才是猫头鹰！你全家都是猫头鹰！”
3
我常见着小鱼儿来皋涂山，小鱼儿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几条鱼给我吃，我边啃鱼边问她：“你来这凶山作甚？”
小鱼儿沉思了下道：“我来找救命的药。”
“什么玩意儿？”
“你听说过数斯吗？”
我挑挑眉没接茬继续啃鱼，小鱼儿双手握拳道：“我要找到数斯，向它借几斤肉来救命！”
一根鱼刺卡在嗓子里差点白送了她一只数斯，剩下的话我几乎都是吼出来的：“你当玩呢？还几斤肉！你怎么不直接杀只数斯呢！”
小鱼儿似乎被我吓到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哭了半天才抽抽搭搭道：“它会疼的……”
我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合着活着从身上割肉就不疼了？
4
原本我是可以自己抓鱼的，不过自从鹞鹰那家伙绕着皋涂山飞了一圈以后，皋涂山就开始大旱，要不是靠小鱼儿接济我，这日子不知道憋屈到什么地方呢。
我微阖双眼躺在树枝上，嗅着树叶特有的清香沐浴着阳光享受着难得的平静，一个小脑袋从树后转出来悄咪咪的喊道：“小猫头鹰你在吗？”
我猛地惊醒从树上翻了下去摔了四脚朝天，我艰难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不满道：“我不是猫头鹰！”
小鱼儿吐了吐舌头安慰我道：“好了好了，小猫头鹰，快吃吧，吃完我还要继续找数斯呢。”
“都说了我不是猫头鹰！”啃了几口才想到正事上，我不解的问小鱼儿：“你要救谁的命啊，那么着急？”
小鱼儿原本晶莹的眼睛黯淡了下，嘴角慢慢瘪下去，小脸皱成一团苦兮兮道：“我小时候我父母给我订了一门亲事，他对我特别好，原本打算着近日成亲的，却不想他却患上了瘿症，大夫说只有数斯的肉才能救他，否则他……命不久矣！”
原本苦着脸的小鱼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道：“我不想他死所以我一定要找到数斯，他如果死了，我……我……”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把我啃到一半的鱼缓缓地递到她面前，她……哭得更伤心了……
5
小鱼儿再来的时候我把我心尖上的一滴血给了她。
娘亲说数斯一生只有一滴心头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是原本有五百年寿命的数斯若失去了心头血便没有几年的寿数了。
人把数斯抓走以后就会取心头血，取完心头血的也不舍得放弃，连骨头都要它发挥所谓的价值。
不过数斯除了心头血有药用价值其他的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而已。
我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我瞒着娘亲搬到了另一处洞穴休养，也许我没有痊愈的那一天了……
我望着洞外依旧明媚的阳光想着小鱼儿的愿望终于可以成真了，可惜我说过要放星星上天的愿望恐怕是达不成了……
小鱼儿找到我时，我已经能简单的动动了，小鱼儿拿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灯把我能照到的最后一缕阳光都挡的严严实实……
“小鱼儿，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口中的星星啊，我卖了许久的鱼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了这么多！”
我掂了一只抛了抛诧异道：“它会飞？”
小鱼儿随手抹了一把鼻头的薄汗：“是啊，这个可以许愿的，你看。”
小鱼儿拿了一只纸灯给我，纸灯上画了一幅画：一个绿色的小人在那哭，一只小猫头鹰把穿着鱼的棍子递给它。
我忍不住笑道：“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猫头鹰。”
同样的画小鱼儿每个纸灯上都画了一幅，她说人家嫌她啰嗦不愿意给她画，她就自己攒钱一笔一笔地画，从我们初见到相识到相知她都记得特别清楚，每一个我每一个她都画的特别仔细。
6
原本令我挺感动的事，生生差点把我气背过去。
小鱼儿给我拿了一堆没画的空灯……我从来没用过人用的笔，我不会用总是画的歪歪扭扭的，小鱼儿还总嘲笑我，说我的爪子白长了……
我总想着干脆喂她一把无条毒死了干净，后来在小鱼儿颇带怨念的目光中深刻反省了我的忘恩负义……
山头的风已开始冷了，我打着哈欠看着小鱼儿一个人鼓捣地起劲问道：“小鱼儿，这能管用吗？”
小鱼儿瞥我一眼没有好气儿的说：“你不做就别说话，等着瞧吧！”
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一颗一颗暖暖的“星”缓缓升上天空，火焰直达眼底，暖不热黑夜的点点火星却温暖了我已不起涟漪的心底。
小鱼儿看着这些纸灯的时候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辰，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以前追求的那些星光都不如蕴藏在她眼中的快乐更加闪耀。
不过，我终于能和小蒲公英大大方方的说：“我放过星星了，我还在星星上画了画呢！”
当万物陷入沉寂时小鱼儿也准备走了，我唤住小鱼儿：“下山时小心些还有最近无事不要再上山了。”
小鱼儿一脸疑惑道：“为什么？”
我捏了捏她的小发团：“鹞鹰来过了。”
小鱼儿更疑惑了：“鹞鹰？”
我看着她一脸被我绕糊涂了的表情，只觉得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树上那几只雀儿还难交流的人。
“它每次一来晃荡，皋涂山少则半年多则两年滴雨不下。”
“那又怎么了？”我真的是败给我自己了，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被我说的好像越来越绕了呢？
“鹞鹰一来钦丕鸟也不远了，你下山时小心些，不要被它撞到了，被它盯上地差不多都是噩梦缠身，状似癫狂而死的。你马上要成亲了，不能出任何意外，再说我也该隐入深山中了。”
小鱼儿握紧拳头：“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勉强笑道：“见与不见什么的都不重要。”
小鱼儿明显有些失落，极不情愿地开口：“我还想带你去看更漂亮的星星呢……每年正月十五县城里都会放许多灯祈福，整个夜空照得和大白天似的……”
“小鱼儿！”夜色如水我只觉得寒冷彻骨，可是该舍的时候就一定要舍得干净利落。
“答应我嘛！就当是成亲之前陪我看最后一次！”看来这孩子已经把我的软肋摸得一清二楚了，听着她委屈的哀求再加上那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啊，我败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娘亲，我想回家……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身影隐入黑暗中，心中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虽说钦丕鸟不常在夜间出现，可最近反常的事也太多了，确实难料防不胜防。
后来证实我的担心竟完全不是多余的。
7
小鱼儿出事了！
等我得到消息时我顾不得越来越虚弱地身体闯出了山门，当我见到小鱼儿的时候差点哭出声。
原本伶俐可人的小鱼儿变得目光呆滞见人就哭，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原本一袭水绿色的衣衫早已被黄土染得看不出颜色。
小鱼儿一直抱着她的鱼篓，从她父母的哭诉中我听到小鱼儿刚开始抱着她的鱼篓嘴里念叨着要去喂小猫头鹰，后来就什么都不喊了见人就呜呜咽咽的哭。
我恍恍惚惚的回了皋涂山，眼前都是昔日陪我说话陪我闹活蹦乱跳的小鱼儿，我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想去追她，可是总如水中月般遥不可及。
我不敢停留幻回原形便杀向了泰器山，我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小鱼儿！
我仗着自己的身形比文鳐鱼大了许多不停地攻击着飞出水面的文鳐鱼，文鳐鱼也不甘示弱用它们锋利的牙齿在我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
直至傍晚时分我才拿着小鱼儿的鱼篓装了许多文鳐鱼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泰器山。
走到半路的时候却被山神烛阴大人扣住，烛阴大人怒斥我为了一己私欲几乎毁了两个种族，破坏了西山原有的平衡，实乃大逆不道。
烛阴大人一袭黑衣宛如索命的黑无常，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宣告着对我的审判，我直视着烛阴大人始终只有一句话：我要救小鱼儿！
天雷降下来我不停地在躲闪，我不能死，小鱼儿在等着我，天雷劈在了一旁的巨石上，劈碎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砸了下来，我抱紧鱼篓暗想可能这条命真的要丢在这里了。
人们都说临死前会出现幻觉，好像确实是的。
我好像看到了小鱼儿。
8
小鱼儿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懵的。
她的头被大石块击中，鲜血蔓延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她低头嘴角扬起眼睛弯成了月牙轻轻道：“阿羽，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