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入故衣

作者:手机用户21964_6174897 时间:2020-04-16 17:05:13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1

“妾身何德何能,竟可与将军同日成婚。”

她葇荑紧攥袖口密密匝匝的缠枝纹花样硌的手心一阵刺痛,似乎在警告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青梅竹洛故衣,而是身份高贵的太子妃孟洛氏。

他似乎仍想辩解,紧紧拉住她的袖口。但无论说什么都与身上的大红喜服格格不入,最终任千般话语,终还是那四个字

“故衣,信我。”

“信你?”她不禁嗤笑,“妾身曾信你两次,你却失信妾身两次,如今,你教妾身如何信你?”

第一次,她重伤于蘼芜谷,他对她说无论如何也要救她,最终却是路过的太子救她一命。

第二次,他许诺此生非她不娶,转眼间她却眼睁睁的看到他应诺圣上赐婚。

他事到如今还想继续欺瞒她。

2

她脸上仍是处变不惊的疏离微笑,高傲的睥睨他黯淡的神色,手指不着痕迹的将他紧攥住的袖口拨开却用力过大带下一枚玉佩,她微挑眉头:

“可惜了太子殿下赠与妾身的玉佩。”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意蓦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仍记得小时候每当凤仙花生开的时候,他总会在她的双丫鬟上簪一抹最明艳的娇红,一连十数年都是如此,唯独今年不同。

“承蒙将军为妾身簪花十余载,妾身谨以此佩为报。”

他仍缄默不语。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绽放出一最完美得体的笑容。

“那么,恭喜将军喜结连理”

他缓缓抬起头,夕阳最后的余晖照耀在他苍白无力的脸上,一双眸子光芒不定。定定的睇着她粉妆玉饰后格外欺桃赛杏的容貌,疏离客套的笑意配以织金的喜服显得她格外雍容华贵。艰难启唇,嗓音沙哑。

“同喜,太子妃!”

她仍是与当年一样的敛衽福身,唇边绽蔓不分明讥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

她故作轻松的转身离去,泪水却划过她精致的下颚。

臣,从此以后,我们...便是生死无话了吧....”她喃喃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他喃喃。

3

六年后

凤尾森森碧竹渲染肃杀,昳丽妖娆的凤仙绽放芳华,她拾级而上,一座古刹映入眼帘。

他闲坐在碧竹荫下,身畔凤仙吞吐清香,迟暮的日光透过细碎的竹叶在他英武的侧脸上投去不规则光斑。他品茗布棋,一如往日。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却未料到来的如此之快,快的连浮生半日闲都不肯给我。”

她未曾答话,葇荑握紧袖口。

他见她呆呆愣着,唇边氤氲不分明笑意。

“既然来了,干站在哪儿做什么,趁风雨未至,为何不与我先在棋盘上厮杀一番?”

她仍不答话,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手执白子,与他展开棋局对弈。

他抬眸望去,岁月的流去冲洗掉了她眉宇间的青涩,她华贵的妆容更衬托出她姣好的容颜粉雕玉琢般的精致秀丽,只是言辞更甚往年客套疏离,现在的她,才更像是个皇后

“将军这些年过的可好?”

她落下一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承蒙皇后娘娘及天下人记挂,如何不好?不知皇后可好?”

她唇边泛起宛若髻上珠翠一般冰冷的讥笑。悠悠的说:

“将军多虑了,陛下七日前登基,孤亦是荣极,与陛下同受万民朝拜,如何不好?”

他自顾自的端起一杯清茗,是了,的确是他多言。

“七日前......七月初九,的确是个黄道吉日。”

她瞳孔猛然一缩,心中瞬间弥漫浓浓的苦涩。七月初九,是他们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日子,没想到他还记得。

山下不知为何,分为嘈杂。隐隐约约传来阵阵鸣鼓厮杀之声。

她蓦然击上一枚棋子,温润的棋子与棋盘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步步为营将黑子围的水泄不通,杀的片甲不留。

“我输了。”

“你心已乱,输早已成定局。”

他扬唇苦涩一笑,啜饮清茗眸中仍是古井无波。

“我赢了你半生,没想到最后一场战斗却输的一塌糊涂。”

4

风飒飒吹过,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心。两人彼此相对,良久不语。

“尧臣,再为我簪一次花罢,错过这次花期,便再也没有下次了。”她努力平复颤抖的声音,奈何泪水涟涟。

她绝望的语气令她心中一震,难道她已经看透他内心的意图?他不禁有些慌乱起来,但仍面不改色的问道:

“你已贵为皇后,这样好么?”

“你瞧我现在妆也花了,发也乱了,哪儿还有皇后的样子?”

她将髻上珠翠一枚一枚除去,乌黑长发倾斜肩头。

他唇边含着温存的笑意,轻轻的将一朵开的正盛的凤仙簪入她鬓边无意间挑起她隐藏在层层乌发下的丝丝白发,他目光一软,又不动声色的将发丝梳理好,看来这些年她过的也尤为辛苦,倔强的丫头和他一样,只知道把苦痛往自己心里埋。

“你知道我那年为什么未能去救你,也未能给你簪花么?”他嗓音轻柔。

她心中一痛,迟疑摇头。

他微敛眸中,唇边氤氲淡淡笑意。

“故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5

六年前的暮春,一个将军听闻自己心爱的女子遭人陷害,被关押到了隐蔽的蘼芜谷,将军急得发疯,拼命的去寻找不知所在的蘼芜谷,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筋疲力尽的将军又突遇旧日仇敌,在关键时刻惜败,被掳去了塞外,将军在路上拼死挣扎,为了挣脱锁拷不惜意图自断双臂,但仍被阻止,关进了地牢。在牢中将军费劲力气,终于挣脱牢笼,却听闻心爱的女子被太子救去了。

将军松了一口气,只要心爱的女子能够获救,他就心满意足了,塞外贫瘠的土地孕育不出凤仙这类娇嫩的花朵,将军立刻赶往国都,但等他回到国都,凤仙花已经谢了。

将军还没来得及见上女子一面,就被当时的帝王拦住了,他指着在高台上站着苦苦等待将军的女子,要求将军迎娶她的女儿系璃公主,否则千百枝利箭会一瞬间洞穿女子。

将军知道帝王是害怕他功高盖主,从而通过联姻来牵绊住他,为了女子,他答应了。他本想与女子解释,再和他远离宫中尔虞我诈,远走高飞,却听闻女子悲痛欲绝,嫁与了太子,最后与他彻彻底底的诀别。

6

“故衣,你说故事里的将军和女子是不是很傻。”

“故衣,现在,你明白了么。”

她木木的点头,眼神涣散弥漫痛苦,心中不住的钝痛,泣不成声。

“所以,你才为了我与天下为敌,发起这场生灵涂碳的战争?”

他并未回答,轻轻一笑置之。

“故衣,如果你当初肯听我解释,今时今日,你我的处境是否会不同?”

她的泪水再度流下,梨花带雨般清丽的面庞痛苦的扭曲。

“回不去了,尧臣,我的人生没有如果。”

他自嘲般的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是啊,回不去了,茶没了,也无法再续了。”

”我已经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而你已经贵为皇后,安享世间繁华。”

“放手罢你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了。”

“噗——”他喉咙一甜,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失血般的苍白。

“我原本也没想过夺得天下,只是想再看看你.....”他轻轻抚上她的脸,揩去她的泪水。

“江山与你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7

她惊慌失措的看他鲜血弥漫上衣襟,手足无措的试图擦掉的汩汩鲜血,奈何越擦越多。她泪水不止,“口中不停沙哑的唤着:怎么会...怎么会...尧臣,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目光触及他一直在饮的茶,瞬间明了,她痛苦的闭上了眼,而他目光不舍的凝视她憔悴的面容,轻声喃喃。

“我输的最彻底的那一仗,不是如今要了我性命的这一仗,而是在塞外惜败的那一仗。我输了自由,输了尊严,更输了你。”

“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拿给将士看,就说你诛杀了我这个乱臣贼子,这样你的后位就稳如泰山了,觊觎后位的人也不敢动你了。”

”你要好好的活着,陛下会是个好君王,但不是个好丈夫,你可不要吃他的天下的醋啊......”

刚刚的一席话费尽了他浑身的气力,呼吸渐渐急促,眼神也渐渐迷离,她的脸已经模糊不清。

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声,崩溃的大声喊叫:“傅尧臣,不许睡!不许睡!你以为你死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了吗,你以为我还会活着走出去吗?我来这儿之前就早想好了,与其一辈子在宫中做一只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鸟儿,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又猛然睁开,陛下,请您原谅臣妾的自私,洛故衣为他人活了一生...如今,就请您让故衣为自己活一次罢...

她在他惊恐的呼唤和绝望的眼神中服下早已准备好的烈性毒药,猩甜立刻弥漫在口齿之间,他才猛然明白,之前她的绝望,原来是因为她自己。

“咳...咳....尧臣,今生无缘,但求来世。”

她用尽自己全身气力将古刹点燃,大火弥漫,火光闪烁间,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口唇翕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灼烫的火焰一点一点消融代表她皇后身份的衣冠,一点一点灼烧着她娇嫩肌肤,她勉强绽放一个明艳的微笑,艰难的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大行皇后洛氏,江阴人也,朝元十八年生,朝元三十八年册为太子妃,肇允元年册为皇后,同年,为济天下,与反贼傅尧臣同归于尽,年二十七。”

——《肇允史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