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这种场合,向来便是哪位大人家的郎君赋了一首诗,哪位将军家的女郎又作了一幅画,看一群泛泛之辈彼此勾心斗角,实在没什么意思。谢、孟二人很快便失了兴味,径自寻了一处幽静的亭子乘凉。
和孟徽之并肩坐着乘了一会儿凉,谢韵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再继续拖下去了。她瞄了一眼身侧尚在拈花微笑的情郎,终于鼓起勇气道:
“檀郎,我……”
可就在这时,谢韵却在孟徽之身后,看到了一个此刻绝不该出现的人——那是太子彧的近卫。那近卫手持一架弓弩,而那泛着银芒的弩箭所指之处,正是孟徽之的后心口。
谢韵突然了悟,那封写给太子彧并欲同他解除婚约的回信,不是未曾收到,而是他太子彧,从未写过回信。他打算直接对檀郎下杀手!
可孟徽之却仍毫无所觉、浑身破绽地冲着谢韵玩笑道。
“你这女郎,吞吞吐吐地到底想对本君说什么?”
“我想说……孟世子,妾身与君今日别后,就不必再相见了。”
“谢韵!你可知你此刻在说些什么?”
孟徽之双拳紧握,直勾勾地盯着谢韵的眼睛,一对星目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可谢韵很快便转过头看向别处,因为她怕自己的眼神会出卖了她。她可以不在乎谢家,也可以不在乎她自己,却无法不在乎她的情郎即将死在她面前这件事。
“妾身自然知晓。”
谢韵拼命地遮掩住她的情绪,只求不被看出破绽。她知道太子彧想要什么结果。只要她能从此与檀郎恩断义绝、江湖陌路。太子彧便不会害其性命。至于谢韵自己……呵,本就是笼中囚鸟的命运,苍穹也好,乔木也罢,就只当做是一场美梦吧。
“妾身早已及笄,家中近来也开始为妾身商谈婚事。”
谢韵叹了口气,想着将这种违心之言说出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妾身以后便是待嫁的女郎了,即便与郎君私交甚笃,也理应避嫌才是。”
“呵,你当初向本君投怀送抱之时,怎地就没想过避嫌二字?”
“以前是妾身不知礼数,逾矩冲撞了世子,今后便再也不会了。”
“……所以你说过的那些话,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妾身以前爱与郎君说笑,如今却要嫁人了,那些戏言自是不能当真。”
孟徽之一把拽过谢韵的手臂,冷声问道:
“你要嫁谁?!”
“当朝储君,太子彧。”
谢韵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只是件无关紧要之事。孟徽之冷笑一声道:
“呵~我还道是哪家俊秀郎君,原竟是本君的堂兄,太子殿下。如此说来,日后本君还要唤你一声堂嫂才是。”
谢韵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嘲弄之意,转身步出凉亭,低声道:
“妾身就此别过了。愿郎君今后,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是啊,她的檀郎合该就是那霁月清风的高岭之花。是她先动了情,是她生了不该有的贪念,是她身陷囹圄却还要与人纠缠不清。这一切,都是因她痴心妄想所惹下的祸端。而如今,也终将由她亲手了结。
“谢韵!本君没想到你竟也是那般贪权慕势之人,本君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才会看上你!”
孟徽之痛彻心扉的话语,于谢韵而言却也是宛若冷箭直袭一般令人痛不欲生,她多想回身告诉他,不!不是那样的!可是,她如今能做的却只有逃离,她觉得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檀郎,今生负了你一腔情意,无以相还。若有来世……妾身定当生死相随。
谢韵以为,自那日诀别之后,孟徽之三个字便再也不会现于她生命之中。直至她听闻宫中传出:柔然犯乱,陛下因疾罢朝,平南王世子孟檀自请领兵前往西北平叛。监国太子彧封其为镇北将军,领兵三万,即日出征。
孟檀,孟檀?孟檀!谢韵思忖了半晌,方才记起,徽之仅是檀郎的字,他之所以被尚京百姓称做檀郎,是因他本名孟檀!谢韵一时慌了,她知道,檀郎虽武艺高超,却从未领兵作战、上阵杀敌过。柔然此行来势汹汹……这根本就是要檀郎去送死!
谢韵觉得自己简直一刻都待不住了,径直递了折子,跑去东宫求见太子彧。
谢韵赶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彧正在廊下自斟自饮。那向来仪表堂堂、气势不凡的紫衣郎君,即便斜靠在美人榻上,手间动作也是优雅地宛若行云流水,远远望去竟好似一幅意境深远的绝世名画。可惜谢韵现在却并没有什么欣赏美人的心情。她只想知道,檀郎到底为何会自请带兵去西北平叛。
“殿下!”
“阿韵今日来得巧,正好陪孤共饮这壶陛下刚从宫中赐来的御酒。”
“殿下!臣女有事想恳求殿下解惑。”
“若是有关婚约一事,孤以为,上次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是另一桩。”
“哦?”
太子彧抬眸,看向谢韵,道:
“不知是何等千古难题,竟惑住了鼎鼎有名的谢氏咏絮姝,孤,愿闻其详。”
“殿下因何举荐檀郎做那镇北将军?”
“阿韵何出此言?满朝文武皆知,平南王世子可是自请领兵。”
“殿下!”
谢韵红了眼眶,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快步行至榻前,急切道:
“可那日朝议前,您曾与檀郎密会!殿下!您与他说了什么!”
“阿韵……你乱了。”
太子彧断言道:
“你对他动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