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千寻沉默了一下,低下头,像是个犯错了的孩子。“知道了。”他含糊地说。
“哎,乖。”阮寂龇牙笑,她一笑,就很好看,嘴边两个浅浅地梨涡像是十四五岁刚刚及笄的少女。“君侯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得救你的命啊,你看以你这种拼死的杀法,上次要不是我赶到了,你已经是死人了。”她停下了手中撩拨的琴,挪到原千寻身边温柔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
原千寻抬头看着她,感觉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面前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衣,露出素白的皮肤,黑色的头发没有挽起来而是覆在她的背上,几缕头发散下来落到他的脸上。原千寻在这一瞬间觉得这真是世间绝美的女人。
“玄衣。”她轻声地叫喊。
“嗯?”原千寻问道。这时他已经确定了阮寂就是君侯派给他这次行动的接头人,她也是“夜蝠”军里的,与他属于同僚。
“没事儿,”阮寂眨了眨眼,“就喊喊你。原千寻比玄衣好听。”她不着调地说。
原千寻心里一动,想到有这样一个女孩儿在你快死的时候拉你上马,她安静的时候像是晋国的雪原,说话的时候又像是炉子里的火。一袭红衣衬着她素白色的皮肤,是在大禛最北的地方燃烧出的最热烈的火。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阮寂轻轻地问。
原千寻闭上了眼,想了一会儿,乖乖地说:“唐云倏,小梅阁。”
阮寂笑了,她听懂了原千寻话里的意思。下一个刺杀目标是唐云倏,刺杀地点就放在小梅阁。唐云倏是尹毅手下最得力的斥候干将,精于情报和设计,这次重要的不是如何刺杀他,而是如何不走漏风声宴请他来小梅阁。
而这恰好是阮寂擅长的。
原千寻没有说话,阮寂也没有说话,小梅阁的房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这时阮寂直起身把那张琴抱了过来。她低头扫过琴弦,然后俯下身去握着原千寻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拨过去。
“我教你弹那首《繁雪曲》,那天可能会用到。”她笑着对原千寻说,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原千寻只觉得手指触碰到琴弦的那一刻震了一下,阮寂柔软的手不着力地握着他的手,指尖冰凉,但掌心却是滚热的。
他的脸渐渐地变红了。
3
“小梅阁十一月初二宴请宾客,送了一张请帖到我这儿了。”唐云倏拿着一张请帖往桌子上拍了拍,“据说大禛国手亲自坐镇。”
尹毅长眉一挑:“云倏你也收到了?小梅阁的请帖,我也有一张。”他说着,拿出了一张和唐云倏一模一样的折子来。
“怕是有诈。”唐云倏暗自思忖。他皱眉看着那封请帖,上面的字体娟秀纤细像是一个女人所写的。他叩着桌子,一抬头,目光正好和尹毅相对。
“暂时不清楚,不过既然连小梅阁都降下帖子喊我们前去,我们便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毕竟小梅阁的面子,连皇帝都要买几份帐的。”尹毅笑道。他伸手去够架子上的剑,那是一柄宽背重剑,剑鞘上刻着它的名字——“宣岳”。
他抽出重剑,缓缓拉出,剑刃和剑鞘摩擦发出牙酸的声音。唐云倏盯着那柄剑,不知怎么地冷汗就爬满了他的脊背。
“尹兄……”唐云倏看着那柄双手剑,他知道那柄剑,也知道那柄剑的威力。剑只要出鞘了,就一定要见血。“我会在小梅阁埋下眼线。”
“你的暗线,配上我的斥候,只要不是我们羽林军内部有内鬼,这次不会为我们带来损失。”尹毅看了唐云倏一眼。
“小心为上。”
“不要紧,这次‘夜蝠’的刺客不敢贸然行动,我也不敢死,毕竟我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的啊。”尹毅大笑,拍桌而起,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唐云倏看着这个时而静谧时而疯癫的男人。酒液在他杯中晃着,他眯着眼轻轻地喝了一口,想着这才是男人的活法啊,面对山崩之局而色不变,沐于月夜之下而气不减。
这时尹毅在月下吹箫,一声长音利剑一般划过月色,而后音调又绵软了起来,像是在雪原纵马饮酒,身边大雪纷飞。
“乱花碎青山,残日映雪原。余酒进杯盏,飞红祝君安。转蓬一甲子,逆旅六十年。茫茫空山尽,寂寂鸟归南。吁嗟梦醒时,悲歌不可叹。回首少年客,负剑向都山。风雪天地间,冷月侵桥寒。”他仰头吟诗,吟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尹毅叹了一口气,萧放到了嘴边又软软地吹了几个旋音。
唐云倏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他突然想起了晋国的雪原,十二月的大雪,纷纷扬扬地盖满了长留的街。
“阮姐。”原千寻只穿了一件白袍,领口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头发只用了一根红线束起。他生得清清秀秀,像个女孩儿一样甚至还有些木讷,完全是跟杀手不沾边的样子。“这样就可以了吗?”
阮寂替他整了整衣袍,手柔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将几缕发丝绕到耳后。“可以,只要你不把我教你的曲子忘了就行。”她俯下身几乎贴着原千寻的脸轻声说,“小梅阁是我们这边的,但毕竟在帝京这边名气很大,杀人的时候记得收敛一点。”
“嗯。”原千寻呆呆地嗯了一声,“我记得清楚,我在帐后弹琴,阮姐再弹琵琶,今天有国手谢岸坐镇,等到他退出去阮姐你会引尹毅离开,我就趁机刺杀唐云倏。”
阮寂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踮起脚想摸摸原千寻的头,这时原千寻就很乖巧地把头低下去任由阮寂处置。“去吧。”她笑。
原千寻点点头,他抱着琴走到了帷幕后面。帷幕里的人能看到外面的场景,但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原千寻抬头,看着那个穿着火红色衣裙的女人慢慢走了出去。
这时有人进来了。
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唐云倏,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才又邀请了尹毅,但既然是宴请宾客,就不能光请他们两人。阮寂向小梅阁的金主说了宴请宾客的事,金主点头应允了这件事,亲自下发请帖,宴请了镜北名商叶昱辉、御史台柏子繁、僖国三军都指挥使许匪石……都是在特殊时期前来天祐的,他们有些人是大鸿胪卿一派,有些人则是在朝堂上与大鸿胪卿对立的公子归一派。
都是能颠覆一个国家政权的人物。
不行,不能动,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唐云倏,在唐云倏和尹毅来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要按兵不动。
原千寻抿起了唇,伸手按在琴弦上。他只有在实行任务的任务时才会变成一个冷漠甚至无情的杀手。他其实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通常都是一副讷讷的老实模样,这让他显得太不像一个“杀手”,但正因为他不善于捕捉情感,当年君侯才在漫天的大雪中看中了他……
那天大雪深数尺,他手中第一次握住了一把刀。
“小梅一曲,有幸闻之。”远处传来一声笑,原千寻在帷幕里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个男人随意地穿着一身袍子,腰间佩一把重剑,随着他的走动剑身在剑鞘里发出撞击的声音。他的身后也走进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笑着,唇上的小胡子微微动着。
来了吗?
原千寻一凛。
就像为了应和尹毅的话,原千寻抬手在琴弦上一扫。
“前朝国手的《繁雪曲》啊。”发声的是御史台的柏子繁,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时他默默坐在一边,眯着眼,晃动着酒杯里的酒液。
“柏大人也听过?”尹毅走到他身边漫不经心地问。
“年少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古琴,可惜没有天赋。”柏子繁说罢,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想必这是小梅阁中的阮寂姑娘吧?柏某来过几次,有幸听到阮姑娘的演奏。”
尹毅没有说话,他盯着帷幕中的人,唇边带着一丝笑。
“布置好了。”唐云倏附在尹毅耳边轻声地说。
尹毅微微点头。他闭上了眼睛,那人的曲子还没有弹完,说实话依旧弹得很烂,但尹毅听着居然感觉身边大雪纷飞。